云雾缕绕山巅,霞光洒在孤楼之上,沉寂的山林中,传来阵阵崩溃咆哮。
“我的脸!宋子安!今日之耻,他日定当百倍奉还!你个贱人!贱人!!啊啊啊啊……”
幽暗房间内,满室红纱被窗外刮进来的晚风,吹得四处摇曳,两两交缠,慕容璃在红纱之中,赤足奔走,疯狂摔打着寝室内的一切。
原本如玉的左边脸颊,此时从眼角至颧骨下,多了一道伤口,因其过度用力而滋滋冒着血。
那被风扬起的墨发,丝丝缕缕粘在上面,堪堪遮住半只猩红杏眼,看着竟有几分渗人。
半晌之后,他似乎发泄够了,便粗喘着气,微微佝偻着身躯,缓步走到一人高的铜镜前。
望着镜中犹如厉鬼现世般的人影,其胸脯再次剧烈起伏起来,那泣血般的双眸中,霎时被暴戾,偏执填满。
“袁朗!宋子安!我要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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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哒哒哒哒!
边城学府村口,牛车缓缓停下,被颠簸一路的秦风,眼神倏地一亮,勾唇对着远远走过来的叶无名招手,“叶叔!帮我付一下车钱!”
“秦少将!”
叶无名几人惊喜不已,纷纷围上来,这才发现他一身的伤,个个面露心疼,“怎么伤那么重?”
“说来话长!麻烦叶城主帮我把车钱给老伯!”
“哦哦对!”
叶无名连忙拿出钱袋,给赶车的阿伯递了一锭银子,“老人家,谢谢您帮我们把秦少将送回来,谢谢!”
老人有些迟疑,接钱的手不自觉缩了回来,他偏头看向秦风,“他喊你秦少将?是……那个镇守潼城的秦风秦少将吗?”
周野听其问话,蓦然顿住,心中为之大震,他呆呆望着秦风,双唇微张,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对方并未注意到他的异常。
秦风瞅着老伯,心里大概能猜出他在想些什么,便想否认,哪知一旁嘴快的阿善就已抬着下巴,骄傲地回了句,“那当然了!除了他还能有谁!?”
老伯一听,顿时激动地连摆双手,“那这车钱我不能要,秦将军从14岁起,就在边疆镇守,保家卫国,咱百姓受了天大的恩,这钱,我是不会要的!”
秦风顿觉头疼,忍不住笑瞪阿善一眼,仿佛在说,这下看你怎么办?哪知刚刚回过神来的周野,却开了口。
“王伯,这钱您必须得收,否则咱秦大哥就得受罚,难道,你忍心看他受那么重的伤,还要被罚吗?”
“这怎的就要被罚了?”
老人转头看他,满眼不赞同,心里很是不解,“我是自愿不要的!”
“不能!”
周野笑着摇头,“你大概不知道,秦老将军治军严明,曾说过军人不得拿百姓一针一线。
若是有人违反规定,一旦查出,轻则重打100军棍,重责革职查办,还有人因此被砍头呢!
而且,大哥作为秦老将军的长子,更要以身作则,所以,您要是不收这钱,可不是为他好,而是害他,知道吗?”
“竟是这样?那可不行!”
老伯自说自话道,“咱一生向善,可不能害人!尤其是秦少将这样的大好人!”
他猛地一把抢过叶无名手里那锭银子,顺手塞到怀里,还将衣襟拢了拢,这才仰头看着叶无名呲牙说了声谢。
全程不过一息时间,大伙儿都被他惊人的速度逗笑了,秦风握住老人的手,说话语气沉了几分。
“王伯,谢谢您送我回来,只是回去之后,您万不可提起今日送人来边城之事,更不能说我的名字,不然,有可能会给自己石头村招来祸事,知道吗?”
老人面露恐慌,但还是强装镇定点头,“秦,秦少将放心!老头子我回去绝不乱说。”
“嗯!”
秦风点头,转而抬眼看着周野,少年立马跳下牛车,转而伸手扶他,阿善阿恶连忙上前搭手,待其下了牛车站好,大伙儿这才再次给王伯道别。
老人乐呵呵地嘱咐秦风好好养伤,周野要听他的话,便麻利调头,扬鞭赶着老牛,哼着小调,晃晃悠悠地离开了学府村。
见人走远,阿善主动将秦风背上,一行人说说笑笑地回了袁家,几人刚到正房,宋子安和段无涯刚好从简阳房里回来。
两方人马在门口狭路相逢,霎时激动地互相打起了招呼,随之一同进了门,秦浩天在房里听到动静,当即撑起身子,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子安!是,是风儿回来了吗?他怎么样啊!我,我过来看看他!金大夫,你,麻烦你扶我过去。”
“是大哥父亲!”
“爹您别瞎动,儿子没事儿!”
秦风一听他爹要出来,连忙仰着脖子冲他屋里喊了一声,“晚点儿我在过来看您!”
秦浩天眼圈儿一红,如何听不出儿子话里的着急,这孩子肯定是受伤了,他那么说,就是想让自己安心。
既如此,他就配合一下吧!便笑着答了一句,“那,那行!爹等你!”
随之又躺了下来,众人未再听到动静,这次松了口气,纷纷进入旁边的空房中,让秦风平躺在床,以便为他诊治。
宋子安站在一旁,看着段无涯脸色越来越沉重,一颗心顿时高高提起,“怎么样?伤很重吗?”
“不是!”
段无涯抬头瞥其一眼,便回正视线,望着眼一脸平静的好友,“先给他把外伤处理了再说。”
“好!”
宋子安连忙退开一些,与叶无名几人静静看着他为秦风诊治,周野站在人群外围,双脚轻轻踮起,生怕自己的鞋底,将这干净漂亮,带着他从未见的花纹的地面踩脏,踩坏。
少年有些局促不安,看着围在床前的几人,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拽着斜挎在肩上的包袱,心里突然觉得,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
刚刚知道大哥是“秦少将”时,他虽然被被惊到了,但还能强装镇定,觉得自己跟着对方也没多大关系。
毕竟,他又不图人家的身份地位,就只是把这人当个哥哥来着,少年心里想的简单,就觉那么些年,四处走走停停,自己也有些累了,他是真的想找个地方稳定下来。
届时,再认识三两好友,平日有个好菜好酒,大家就坐一起打打牙祭,聊聊天儿,彼此有个什么事情,也能互相帮忙,多好!
可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有些可笑幼稚,甚至丢脸!秦少将如此出身的人,若是与一个流浪儿称兄道弟,不是他疯了,就是自己痴心妄。
周野有些难堪,他承认,自己是被眼前的富贵吓住了,少年深吸了口气,心中决定,等会儿就离开这个地方。
他正想开口道别,就见那位姓宋的夫郎,突然转身走向自己,周野有些心慌,不自觉后退一步。
不想,在下一刻,他的手就被人紧紧拽住,“周野,干嘛站那么远?走,过去和大家说话。”
少年憋得脸颊通红,“我,夫郎……”
“喊我宋哥!”
宋子安将人拽到秦风床边,伸手自然给他取下身上背的包袱,笑着偏头看他,“或者学他们叫子安哥哥也都成,就是别喊夫郎,听起来怪生分的!好不好?”
“就是!”
秦风躺在床上,冲他勾起嘴角,“还站那么远,想跟你说句话都看不见人!”
周野双唇动了动,没有说话,只是眼中的局促渐少了许多。
宋子安眼神微闪,继而开口道,“小野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在自己家里,放松些,想干什么干什么?咱家都是泥腿子出身,没那么多规矩!”
周野眼波流转,小声问他,“大哥不是将军吗?”
“将军咋了?”
宋子安扬了扬声,故意笑瞪着被段无涯虐得龇牙咧嘴地秦风,“不还是吃我家的米,住我家的屋,能高贵到哪儿去?”
“是,是!我就是吃软饭的!哎呦轻点!”
秦风昂头看着笑到发抖地段无涯,咬牙怒骂,“你个庸医,是要谋杀我吗?小野给我换药都没那么疼?”
“爱治不治!”
段无涯傲娇地瞪他一眼,手上的动作却是轻了许多,周野站在旁边,看着他们的互动,心情渐渐放松,脸上也有了笑意,他不傻,知道大家都在安慰自己。
既如此,他还要矫情什么,就留下来吧!
段无涯将秦风腿上的伤包扎好,继而转身环视众人,“好了,大家都出去吧!我替秦风看其他伤,你们在不太方便。”
大伙儿相视一眼,连忙说好,随之鱼贯而出,宋子安将门关上,对着周野招手,“走,我带你去将行李放下,再带你去吃饭休息!”
“嗯!谢谢子安哥!”
少年对着叶无名几人颔首,“叶叔叔,阿善,阿恶,我先下去了!”
“去吧\/好的!”
三人笑着点头,周野又应了一声,便跟着宋子安离开,野无名这才带人坐到沙发前等待。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走远,段无涯转头看着秦风,眼圈儿渐渐泛红,“怎么内力都没了?还,还有那处,一直忍着不怕废了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呵!”
秦风苦笑出声,“内力大概率是被夜摩罗吸干了或者废了!至于那处,是我自己动的手!”
“你疯了?你不知道这样会毁了自己吗?”
段无涯扬声怒骂,秦风吓得拉了下对方,“小声点儿,你想把人都招来吗?”
他望着怒目圆睁,喘着粗气的好友,心里生出委屈,秦风怎会不知,他那么做会毁了自己。
可当时的情况,不容他有半分怀疑,若是不那么做,那就太对不起自己心里的那个人了。
秦风看着怒气横生的好友,启唇求他,话语间满是乞求与无奈,让段无涯听了更觉心疼。
“无涯,我这情况,先瞒着大家吧!尤其是我爹,还有……我回来的事,尽量别传出去。”
“为啥?”
段无涯微蹙眉头,见其不愿多言,猛然想到什么,瞬间恍然大悟,“你怕周小陌知道?”
秦风惊得坐起身子,瞪大眼睛看着他,“你,你怎么知道?”
“我无意间听到周小陌和陈均均的谈话,就知道了!”
段无涯突然笑了起来,“你土死了!送了块儿比翼双飞的坠子给人家表白,结果那傻哥儿想不明白,自个儿到袁家找嫂夫郎问,才明白你的意思。”
“救命!”
秦风抬手捂脸,只觉全身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躲着,想着小哥儿那一脸懵懂,诚心请教的样子,他就觉得好尴尬,嫂夫郎大概在取笑他吧!?
“好了,至于吗!?”
段无涯见好友害羞,笑着伸手拍拍他的臂膀,“告诉你个好消息,周小陌也喜欢你!”
“真的!?”
秦风放下遮脸的手掌,满眼惊喜地与其对望,眸光都亮了几分,段无涯勾唇点头。
“真的!他自从被嫂夫郎点醒,发现自己心思后,每日下学都会来袁家一趟……哦!对了,忘了告诉你,周陈两家搬到村里来住了。”
他正色瞅着对方,“你……若是想躲他,怕是有点儿难!”
“我不是想躲他。”
秦风脸上笑意渐淡,说话声音放轻几分,“我是想看看能不能治好,若是行,待康复后,我问过他的意思,就让父亲上门提亲。
若是康复不了,那就,那就当个哥哥,默默守护他……”
“你这是装大情圣呢!?”
嘭!
房门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受惊地两人纷纷转头看去,就见宋子安端着托盘站在门口,正面色不善地瞪着他们。
而其身旁,还站着泪眼汪汪地周小陌,和搂着他安慰,一脸怒意的陈均均,秦风顿时慌了起来,抱着伤腿就要下床。
“陌陌,你听我解释……”
“不许动!”
周小陌抬手指着他吼了一声,“兄长若想守护我,那就好好养伤,赶明儿才好给弟弟挣嫁妆。”
小哥说话嗓音打着颤,“正巧贺鸿宇他爹,跟我家有结亲的打算,我觉得挺好,毕竟都是有钱人。
不像兄长,又老又颓又穷,送人礼物都是一块儿破玉!”
“小陌!别那么说!”
陈均均和宋子安对其摇头,有些听不下去了,关键秦风脸白得厉害,气喘得跟拉风箱似的,两人害怕他厥过去,便伸手拉了拉小哥儿。
可惜,他不仅并未搭理,还抬步走进屋子,站到对方床前,二人连忙跟了进去,就见其从衣领中薅出那条玉坠握在手里,冷眼看着秦风。
“既然要做我兄长,那就把坠子收回去,毕竟,比翼双飞可不适合兄弟之情!”
他说完,便将玉坠从脖颈之上取下,一下砸在秦风脸上,随之快速转身,背对着对方,憋着嘴,无声地哭了起来。
几人看着他瘦小的肩膀一耸一耸的,纷纷心疼不已,秦风更是心如刀绞,挣扎着下床伸手拉他 。
“陌陌,你听我说!”
“我不听!”
小哥儿察觉到他的动作,连忙转身躲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委屈泛着泪,小嘴瘪着,泪水随着肩膀一抖一抖的,滴滴落下,砸在他紧紧交握的手上,也砸在了汉子的心上。
他慌乱地又伸手去够心上人的小手,“陌陌,你听我说好吗?”
“凭啥?”
周小陌将手背到背后,偏头望着对方,哭得鼻尖发红,抽噎个不停,“秦呆子,我今天把话撂在这儿,你就是治好了病不用死,我也不会跟你在一起。
我告诉你,我喜欢的是有担当的男人,你不配我的喜欢!”
他转身迈开步伐,快速跑了出去。
“陌陌!”
“小陌!”
秦风慌得又伸手拽人,却再次落空,陈均均瞪其一眼,大骂了句,“大猪蹄子!!”
便赶忙追了出去,汉子停在半空的手,五指微微弯曲着,随之垂了下来,砸在床沿边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双目通红地看向早已不见人影都门口,眼中痛苦不言而喻,漫起的水汽,渐渐模糊了他的视线。
“大哥!你这是何必呢?”
宋子安皱眉看着对方,“既然舍不得,就别伤害人家,你不还没死吗?何必如此悲观?”
“什么死不死的?谁要死了?”
段无涯刚刚就想问了,可周小陌那么激动,他有点儿插不上嘴,这会儿听宋子安也那么说,便觉奇怪,当即忍不住问出了口。
却不想,对方比他更加疑惑,“大哥啊?刚刚我们过来时,不是听到你俩说的看看能不能治好啥的?听大哥那意思,不是在安排后事了吗?”
“谁说他要死了?”
段无涯没好气地瞥其一眼,又看向神情复杂,眼皮直跳的秦风,不知为啥,他有些想笑。
好在,他还是比较顾及好友的感受,便强忍笑意,在对方的同意下,将真实情况告诉了宋子安。
小哥儿听后,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点评这事儿了?对于秦风的做法,他能理解,但不能共情。
可这事儿吧!目前这么处理,确实算是对周小陌伤害最小的办法。
“哎!”
宋子安轻叹了口气,心里想着,随他们自己折腾吧!这事儿,他管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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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漫天大漠深处,黑衣人隐身在戈壁中,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笑声不断的蛮族部落,眼底闪过杀意。
“扎合!你该上路了!”
他嘴角勾笑,随之拉上面罩,足下轻轻一点,便纵身跃起,转而飞进部落,霎时间,喊杀声响彻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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