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比赛结果，引起了育英所有体育部的注意。
虽然其他很多部门并不怎么懂游泳，但都知道育英的游泳队曾经有多么不堪。
经常得倒数第一，殴打过裁判，上过新闻，出过引起社会舆论的报道，队员的校园暴力与纵火，教练贪污受贿滥用私权，聘用因为兴奋剂案被终身禁赛的国家队教练……更让人瞠目结舌的，带领这支游泳的人，还是花样游泳出身，被省队剔出来的黄毛丫头。
因为育英游泳队经常处在舆论中心，即便非游泳队的人，也对与育英游泳队有关联的事，有一定了解。所以一中的实力，大家都有所耳闻，上次育英与一中的比赛结果，只有一分之差，即便输掉的项目，成绩与一中游泳队也非常接近。
甚至可以由此判断，育英在下次省联赛上得第一，是很有可能的事。
办公室里，其他体育部的教练都在叽叽喳喳讨论这件事，当沈茵进来时，里面顷刻间鸦雀无声。
见沈茵背着个大书包来整理办公桌上的东西，坐在她旁边的一位同事忍不住问：“怎么把东西都清理了？你要是离开了吗？”
“嗯。”
同事诧异：“为什么要离开啊？你不是干得好好的吗？我们刚刚还在讨论你呢，佩服你把一副烂牌打出王炸。”
沈茵看着旁边的这位同事。
记得第一天来办公室时，周围一群人对她指指点点，笑她一个被花样游泳队赶出来的女生，过来指导得倒数第一的男子竞速游泳队，觉得这是陈芸被逼急后的无理取闹。
同事见沈茵冷漠的样子，瞬间噤声。
沈茵倒也不是真的冷眼，只是多年面无表情习惯了，刚刚是不经意。
看到同事像是被吓着了，沈茵愣了会儿，然后露出微笑：“烂牌打不出王炸，他们本身就是好牌。”
沈茵微笑的样子亲和多了，那位同事也跟着笑了笑。
“游泳队现在已经有了十分适合带领他们的人。”沈茵解释，“更何况，我并不擅长竞速游泳，在这方面也教不了他们什么东西，能与他们有一段愉快的相处时光就够了。”
尽管同事与沈茵的相处并不算长，但还是觉得挺可惜的：“我偶尔经过游泳馆的时候，看过你和他们的互动，感觉那群特长生挺喜欢你的，而且他们还没有正式参加过一次比赛，你确定在这个点离开他们吗？”
沈茵笑：“我现在还不打算离开他们，我会和他们一起走到高考那天。”
“一起走到高考那天？”同事不明所以。
沈茵拿起前两天在陆舟那儿借的一本英文书翻了翻：“我打算重新补回自己的学业，复读一年高三。”
这是沈茵花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思考，所做出来的决定。
游泳队里的所有队员，都在朝着自己的希望前进，沈茵也想朝着自己的希望前进。
她后来见陆舟经常拿着本英语书看，实在忍不住问出对方原因，陆舟告诉她，他想百分之百地考上A大，英语是他的弱项。
沈茵不知道为什么陆舟突然有想考重点大学的念头，还必须不可。她原先以为，是因为她曾经这么要求过他，后来陆舟解释，这是一部分原因，毕竟他想成为沈茵最喜欢的样子。
但还有一部分，是他自己的原因，他想加入A大的一个社团，也就是那天在李然平板上看到的，有关“自闭症与水”的社团，他对这个很感兴趣，并且加入后，他有信心提供帮助。
那个时候，沈茵觉得，现在的陆舟，也是朝着自己希望前进的人。
那一瞬间，她开始迷惘起来，在这么一大群人当中，好像只有她自己飘忽不定了，她无法再把花样游泳当作她坚定不移的希望。
她时常想起，四年前在刚高考完的暑假，她面临的两个选择：重点大学和花样游泳。
要说她不曾后悔过选择花样游泳，那是不可能的，她只是一直试图去避免想这件事，她要让自己觉得，父亲为她的牺牲是值得的。但这是一条没有退路的路，一旦失败就身陷囹圄，有时候会忍不住想，如果当初选择重点大学，也并不代表放弃了花样游泳。
曾经，她一直不肯放弃花样游泳的原因，是因为，这是唯一能让她开心，只要想想，就能打起精神的事，但是现在，她有更希望做的事。
所以她找陆舟借来了英语书。
英语之所以是陆舟的弱项，因为他在语言方面需要花比常人更多的时间去适应，尽管书面英语比较死，但词与词的应用，句与句之间的相互承接，用他的思维方式适应起来比较困难。
陆舟的记忆力很好，单词短语只要学过的都记得，所以听力，选择，填空题基本都没有问题，主要是需要他自己去构思的作文，总分三十分，每次只能得十几分。
英语刚好是沈茵的强项，闲暇时间，她喜欢看国外的名着与影视，英语并没有落下，还变地道了不少。她开始帮陆舟补习英语，渐渐地，她开始怀恋起了这种读书的感觉，再然后，她决定要和陆舟考上同一所大学。
这个决定让她觉得很痛快，就仿佛得到了一瓶后悔药，能把当初后悔没做过的事，再做一遍。之前她在向母亲提出不想去俄罗斯时，母亲的态度并不支持，但后来她说出自己想要重读高中的想法时，母亲立刻开心起来。
至始至终，王燕都把沈茵的学习看得比花样游泳重，觉得这才是能正规走下去的路。王燕一直希望女儿能够完成学业，所以会经常念叨这些事，后来发现说这些女儿会不高兴，也就渐渐地没有作声了，所以一直支持沈茵做出自己喜欢的选择。
当得知沈茵觉得要重新念书后，王燕几天都没能合拢嘴。
“不去俄罗斯，确定不会后悔吗？”陆舟问。
“不知道。”沈茵如实回答，“但去俄罗斯，肯定不会比现在开心。”
“那就不去了。”陆舟立刻说道，“留在这里，和我一起。”
沈茵笑：“好。”
省联赛那天。
队员们精神抖擞，做着准备工作，何健安慷慨激扬地在他们面前喷洒着唾沫星子。
刚归队不久的方岩，朝着观众席上的沈茵，眨了下眼睛，坏笑着做口型。
沈茵读出方岩的口型：我给你拿金牌。
紧张不已的沈茵微微一笑。
“他还真是一点都不安分。”陆舟说。
听着陆舟别扭的语气，沈茵笑问：“怎么，吃醋啦？”
陆舟理所当然道：“不应该么？”
沈茵没说话，把陆舟的手握紧。
“不用这么紧张。”陆舟在沈茵的耳边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现在吗？”
“等他们拿了第一，我们再回来。”
沈茵的紧张感被消除一点：“你怎么知道他们一定能拿第一？”
陆舟笑：“猜的。”
沈茵答应了陆舟的提议，同陆舟一起来到比赛场外的林荫小道上散步。
两人手牵着手，踩着脚下的影子。
“听说你昨天去A大的社团看过，感觉怎么样？”沈茵问。
“挺好的。”陆舟回答，“一个专门做慈善的社团，‘自闭症与水’是他们的研究课题。这块领域在未来应该会有很大发展，他们知道了我的经历后，很希望我加入，不过目前他们的项目十分缺资金。”
沈茵觉得陆舟还没有把话说完，于是等着他把话讲完。
“所以我把奶奶留给我的那笔钱，给他们了。”
沈茵惊异地看着陆舟。
“当然，也没有全给，还要留一部分给自己生活。”陆舟笑，看着沈茵，又做出补充，“和给你买礼物。”
沈茵看着手腕上那条崭新的手链，闪耀着太阳的光芒。
“陆舟。”沈茵抬眸，看着陆舟那双清澈的眼神，“以后每天，都要开开心心。”
“嗯。”陆舟答应，“你也是。”
比赛场外，还能偶尔听到游泳馆内广播的声音。
“100m自由泳冠军：周扬。”
沈茵愣了下，然后露出微笑。
沈茵靠近沈茵两步，用食指轻轻刮了下沈茵的鼻头：“明明是对手赢了，有什么好笑的。”
脸上有些发烫，沈茵微微埋头。
“200m自由泳冠军：方岩。”
沈茵笑意更深。
两人在自由泳上，算是成平手了么。
陆舟似乎又有些“不满意”，头微微低下，朝沈茵的额头靠近：“他赢了，你也不能笑。”
沈茵的脸颊，同陆舟流淌在她脸上的鼻息一样热。
“100m仰泳冠军：黄博阳。”
“200m仰泳冠军：黄博阳。”
“100m蝶泳冠军：萧辰。”
“200m蝶泳冠军：萧辰。”
“200m蛙泳冠军白诺。”
“……”
“是你踮起脚，还是我继续弯腰？”陆舟问出了曾经问过的话。
沈茵的脸，变得通红。
心似乎即将要从嗓子里跳出来，犹豫了好久。
“嗯？”陆舟用一个字，代替了刚刚自己的问题。
沈茵终于吞吞吐吐地回答：“那……我踮起脚吧。”
此时此刻，游泳馆内传来一道主持人洪亮的声音：“接下来我宣布，本次省联赛的冠军队伍是……”
沈茵和陆舟相视一笑，闭上眼睛，触碰到彼此的唇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