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英和王猛未曾听闻颍川任氏之名,所以任群顶多也就是个寒门或者末流世家出身——要是出身好的话,他也不会跑到这里来,要么早就已经被人聘用,要么就已经跟着家族南渡了。
而且世家子弟,又怎么可能忍受得了在这驿站之中打下手呢?
因此这任群应该所说也不差。
秦国立国之后,虽然也有招纳人才的举措,但是这些举措实际上多数都只是说说而已。秦国以氐人立国,又有羌人等作为攘助,整个统治上层实际上都已经被氐人和羌人等等占据,本来就没有多少汉人人才的位置,大多数汉人想要上位,也只能通过阿谀奉承、溜须拍马,比如此时驻守在华阴的郡守董荣,就是通过这样的路子走上来的,假如没有淮南王苻生的支持,他恐怕永远都不可能有出头之日。
因此秦国的政策并没有吸引到足够多的汉人人才能够为自己所用,甚至即使是有少数的能人志士能够进入到秦国的政治体系之中,也会受到氐人和羌人的百般排挤,最终导致关中大量的人才流入巴蜀、凉州等地,白白便宜了桓温和凉州张氏,历史上这种情况要一直到苻坚不惜和不少氐羌权贵反目成仇也要重用王猛方才有所改变。
大量的关东名士和基层的汉人官吏被王猛大胆提拔,秦国加速完成汉化,不但汉人逐渐成为国内的官吏主流,而且秦国也在汉人的治理下快速变成盘踞北方的庞然大物。
现在秦国对于汉人人才的不信任甚至有意的排挤打压,显然并不足以让任群这种本来就没有什么根基的人才会有胆量前往长安谋求一官半职,所以从豫州来到潼关之后,他应该也是本着避难的态度,在此观望风向。
一旦关中局势不对,也不是不可以拍拍屁股抓紧走人。
任群也算是一路走来见到过很多人和事的了,一看王猛和杜英这两个年轻人,当然就知道这两个家伙必然也不是等闲之辈,普普通通的邮差,怎么可能脸上都没有什么风尘褶皱?也就是已经老眼昏花的潼关驿丞看不出来端倪罢了。
这两个年轻人身上多少都带着世家子弟,哪怕只是寒门子弟的气质在,换句话说,至少和任群应该是出身差不多的人,他对于这两个人的举止打扮以及人的气质非常熟悉。
这自然也让任群多生好感。
既然自己可以留在潼关观望风向,那人家自然也可以留在华阴观望风向,大家都是一样的嘛!
“王猛,表字景略。”
“杜英,尚未加冠,暂未有表字。”
说出来,杜英还是有些尴尬。
世人以表字行走,比如王猛就会称之为“王景略”。而自己没有表字自然就显得非常尴尬,不过表字这种东西,家中父老若在,自然就要让他们来起,因此杜英在家书之中提到了此事,但是现在杜明还没有回复,那他也自然不会有表字了。
任群有些诧异的打量着杜英。
若是换在往昔,这种一看就不是黔首百姓的,尚未加冠就出来做事的并不多,不过现在乱世之中,家道中落,都需要补贴家用,自然也就顾不上有没有加冠了,所以倒不是不能理解。
“两位请坐,来尝尝今天早上刚刚送来的牛肉。”任群微笑着说道,“潼关的牛肉,也堪称一绝。”
“这时候,牛肉可不好见啊。”王猛不由得感慨道,“还是你们潼关这边富裕。”
杜英又何尝不是感慨万千。
对于他一个后来人来说,三月不知肉味,那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可是在这乱世之中,吃肉?你也就想想吧,冀州那边乱的时候,人命如草芥,都已经饿到吃人肉的地步了,牛羊肉那是只有最上层的贵族才能够享受到的,可是即使是这样,也不是每天都能保证供给。
杜英他们在山中,每天吃的都是野菜罢了,这东西能够填饱肚子,但是终究不能和肉食一样令人强壮。要不是杜英发育的早、小时候的营养也完全跟得上,他都怀疑自己会不会变成武大郎。偶有机会能够吃到肉食,那也是法随下山带上来的腊肉之类的,也不知道腌制了多少年,据说都是从客栈掌柜老牛的地窖之中扒拉出来的。
吃着那牙似乎都要硌掉了的腊肉,杜英回想起了历史上大航海时代,欧洲水手在船上啃得那些不知道多少代人留下来的牛肉干,感觉应该和那个差不了多少。
任群不由得感慨一声:“那是因为两位兄台好运气,今日镇守潼关的雷将军为回援关中的几位偏将践行,特意宰了一头牛,剩下点牛骨头周围的肉,就被我们这些小官小吏给分掉了,不然的话,这一年到头又能够见到几回肉?”
“看来任兄在潼关已经驻留多时?”王猛笑问。
这一个问题虽然看似普通,但是还是让任群和杜英的神情都是微微一变。杜英自然是觉得师兄未免太过直接,而任群则打量着王猛,不知道这个家伙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这问题的深层次意思自然就是你为什么一直待在潼关?是不是有什么非分之想?莫非是从东边来的奸细?
“好吃!”王猛大口嚼着牛肉,“阿英你也尝尝!”
出门在外,两人自然不可能在外人面前以师兄弟相称。
但是杜英能够叫王猛“景略兄”,王猛可没得他的表字叫,因此就只能叫“阿英”。这听得杜英总感觉这家伙是在喊自家子侄小辈。
王猛一岔开话题,任群反倒是自失的笑了笑:“实不相瞒,豫州战乱,家道中落,原本族人子弟也多数都星散,余孤身一人随难民一路逃到潼关,父母不知去向,兄弟杳无音讯,因此想在此暂作停留,一来打探豫州亲属消息,二来也看向西是否有进取之道。”
“恐怕向西并不如意啊。”杜英此时也说了一句,“不然的话观洪聚兄也绝非等闲之辈,安能隐于此地?”
任群目光一闪,好奇地问道:“小兄弟又如何看出来,余非等闲之辈,竟然连余亦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