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人老了。”罗含摆了摆手,算是认命了。
杜英则长松一口气。
之前自己一直担心率军北上之后,盟中没有一个能够和王师说得上话的人坐镇,谢道韫又有事务在身,总不能所有事都让她出面。
那王师怕是要嘲笑关中盟一个男儿都没有了。
还好还好,罗含来的非常及时。
“但是此事事关重大,还请盟主容许老夫向征西将军禀报。”罗含又补充一句。
杜英点头:“这是自然,而且本身就是需要梁州刺史理解以及征西将军配合的,余之前就已经修书告知两处,参军若是不放心,完全可以再写一封,有参军为关中盟背书,征西将军也会更相信。”
杜英说的直接干脆,罗含更是心中再无什么担忧。
人家这个作战计划既然都有勇气直接禀报给桓温,那就说明应该没有什么幺蛾子。
单纯的只是杜英针对现在关中盟的情况,制定出来的更合适的作战方案罢了。
若是藏着掖着、不敢说一声,那罗含自然就会怀疑其中有鬼。
只是罗含也忍不住在心中吐槽一声,征西将军本来就是一个不怕牺牲的人,若是能够以西线侧翼惨败,换来大军突破灞上、杀到长安城下,那这个牺牲是值得的。
就是梁州刺史······恐怕是不太可能理解了。
杜英如此做,也就等于把梁州刺史给得罪到家了。
不过想想也是,杜英并不怕得罪司马勋,因为他是谢奕的麾下,而司马勋和谢奕之间本来就不对付,得罪就得罪了。
之前在荆州、巴蜀的时候,两边的摩擦也不少,不知道得罪了多少次了。不然桓温也不会刻意把司马勋和谢奕这两个刺头儿给分开。
之前两人能够齐心协力打赢子午谷之战,说句实话,征西幕府上下还是很诧异的,后来知道了战斗的细节,方才明白,敢情不是两边配合的好,而是谢奕这边的突袭起到了效果罢了。
当时若是司马勋按照约定及时出兵,子午谷之战的损失将会少很多。
罗含转念一想,这个计划既然是自己也同意了的······
他登时恍然,原来杜英在这里等着呢。计划本身应该没有鬼,有鬼的是计划需要折损司马勋的利益。
杜英如此费力的劝导自己,可不就是想要拉自己下水,给他们站台和背书么?
罗含并不是那种什么都要掂量、只求能够左右逢源的人。
他也觉得关中盟而今采取这样的计划的确能够取得比直接前往昆明池更多的战果。
所以即使是可能得罪司马勋,罗含也不介意。
更何况真的论派系归属,他作为当初谢尚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当然也应该算是谢奕这边的。
只不过罗含从来不把自己这样定位,谢奕也从来不会主动和罗含套近乎罢了。
得罪就得罪,敌对就敌对。
罗含不在乎那些。
“盟主放心。”罗含慨然应允,“虽不能和盟主并肩奋战,但是老夫之心,永在沙场。”
“别别别!”杜英赶忙摆手,“若是参军的心思都飘到沙场上去了,那么这关中盟谁来看着?所以参军的心,还是放在这里。”
杜英指了指脚下。
罗含亦然哈哈大笑,拉着杜英的手腕,那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之中流露出满满的欣赏之意:“盟主尽管放心征战,只要老夫还在,此地断不会受到任何一点儿兵火之灾。”
杜英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老爷子,你不要乱插旗,真的让人很担忧的。
当即,杜英也不再耽搁时间,叫来亲卫携带罗含先去安顿。
目送罗含带着罗更生离去,杜英笑了笑。
罗含虽然上了年纪,但是并不算一个很难缠的老狐狸,甚至杜英能够感受到他的赤诚和无畏。
也难怪老爷子作为一个文人却和一群武夫惺惺相惜。
谢道韫也站起身送罗含到门口,此时就站在杜英的身侧,低声说道:“罗伯父虽然为人热情直爽,但并非毫无城府。刚刚所说,也不过是正好切中心意罢了。”
杜英撇头看向她,谢道韫赶忙避开他的目光。
背后非议长辈,她多少也有点儿不好意思。
甚至回想起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甚至脸上都有点儿发热。
自己真是鬼迷心窍了,刚刚竟然那么积极主动的帮着他说话,而且劝说和套路的目标还是和家中关系密切的长辈。
也罢,毕竟自己现在所做的这些,都是为了关中盟着想,是为了让自己手头上的工作更轻松一些。
反正······不是为了他。
杜英亲眼看到这丫头脸颊和脖子都有些发红,不由得一怔,旋即大概揣测到了她心中的想法,暗暗发问:
这丫头不会真的对我有好感了吧?
不过在表面上,杜英还是含笑说道:
“这是自然,罗伯父一打照面就是先吹捧,然后再给冷脸色,之后显然还打算再换上好态度。这一手先扬后抑,恩威并施,可不是寻常人能够拿捏好的。这城里人呐,就是套路深。”
之前有些尴尬的宁静被打破,谢道韫无奈的说道:
“城中的套路虽然深,可是最后不还是落入盟主手掌中了么?”
杜英摆了摆手:“奈何我们农村路更滑啊。”
“扑哧!”谢道韫这一次忍不住了,掩唇轻笑。
饶是有纤纤玉指轻轻遮挡,还是有清脆的笑声从指缝间飘出。
杜英的心弦仿佛被这笑声拨弄了一下,人也呆在那里了。
谢道韫止住了笑容,看着发怔的杜英,有些奇怪,旋即想到了自己刚才所说的话。
罗含只是算是临时帮忙负责礼仪教化这边的事情罢了,并没有接受关中盟任何的职位。
并不能说完全落入了杜英的手掌中,随时都能抽身而出。
而相比于罗含,却有一个人,已经从一开始的监军变成了关中盟的官员。
这才是真正地落入盟主手中。
谢道韫攥着衣袖,不知不觉中,愈发捏紧袖子。
用力之下,手指愈发发白。
一向被赞誉为冰雪聪明的她,却发现自己甚是茫然。
对现在,也对未来。
到底在逃避什么,又想要获得什么?
杜英也察觉到了她脸上变化不定的神情以及手头上的小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