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罗含缓缓站起身来,环顾周围。
大家登时安静下来。
在座的都有资格不给某一个人面子,但是罗含的面子他们都得给。
罗含朗声说道:
“关中者,秦汉龙兴之地,华夏富饶之所。古往今来,先贤圣人,云集关中,如皓月繁星。然我等子孙后人不孝,丢此家国故土,今日重返关中,征西将军当为首功,因此老夫提议,当先为征西将军贺!”
这句话,大家无从反驳。
若没有桓温北伐,大家自然也不会在此济济一堂。
“为征西将军贺!”众人齐齐应道。
这一声响起,原本脸上还带着惭愧和懊恼神情的桓济,抖擞精神,再一次端起初来乍到时的那般骄傲,不过这一次他是万万不敢再去挑衅什么的。
这关中盟里藏着一个谢家的大佬,鬼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家的人物。
桓温或许不怕招惹这些人,但是桓济还是怕的。
毕竟他只是桓温的次子,继承家业有兄长在,而继承爹爹麾下的强兵猛将还有几位叔叔在,桓豁和桓冲,这些都是年轻有为的猛将,怎么也轮不到至今未有寸功的他。
一旦自己捅了什么篓子,爹爹是不会轻易饶恕自己的。
所以桓济的威风,从来都是显摆给那些奈何不了桓家的人看的。但凡面对能够跟桓家打擂台的对手,或者和爹爹关系密切的盟友,他都会小心地收敛。
罗含则接着说:
“关中沦落胡尘久矣,关中之民,不闻王化久矣!幸有关中盟之诸位义士起兵,是老夫仍知,这关中,这胡尘里,亦然还有读圣贤书而行圣贤事,扞卫我大晋旗帜者,因此老夫窃以为,当为杜盟主和关中盟贺!”
在座的众人脸色登时各异。
关中盟的官员们当然是神情振奋。
在桓温之下,就直接称赞他们,这些话还是出自罗含这种当世大儒之口,有着足够的公信力,因此如何能不高兴?
这说明他们一直以来的努力也都不是白费的,至少得到了来自于关中盟之外其余人的认可。
反倒是对面的桓温军中幕僚,脸上神情煞是精彩。
郗超微笑着,仿佛打算置身事外,你们祝贺,我就跟着祝贺便是,可自己绝对不会第一个开口。
这自然是和郗家现在的态度有些类似的,不抗拒、不反对、不主动。
或许除了郗超本身的才能之外,这种不站队、不靠边的态度,也是桓温倾向于让郗超来统领整个幕府的原因之一。
至少不用担心幕府一下子变成了东南世家或者荆蜀本地世家的机构,桓温自己的权力转眼被架空。
袁宏则瞪大眼睛,一副“凭什么”的样子。
谢道韫在关中盟,并不能让袁宏对关中盟升起太多的好感和顺从之意,因为他们也知道关中盟并不只是和谢家建立联系,而且还和司马勋眉来眼去。
坐在下首的梁惮就是最好的证明。
因此袁宏认为称赞一下桓温就可以了,再称赞杜英和关中盟这群两面三刀的家伙?
他作为江南世家的代表和死忠,开不了这个口。
桓济倒是无所谓,反正他不指望着自己的名字能够被提及。
至于梁惮,一副很积极的样子,还不等郗超和袁宏他们说话,便率先笑道:“为关中盟和杜盟主贺!”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知道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对于关中盟而言,今天只是书院开张。
可是对于他们这些幕僚们而言,今天就是试探杜盟主对于各方势力态度的好机会。
当然除了试探之外,自然还有尽可能的争取。
关中盟现在已经很难再被定义为一个可有可无的本地地头蛇,大家都意识到了争取这一股力量的重要性。
哦不,袁宏这家伙好像不太有这个意识,或者说他的性情让他不屑于有这样的意识。
本来梁惮就是来和江南世家唱反调的。
袁宏赞同的他就要反对。
现在袁宏反对的,本来就是梁惮要赞同的,那梁惮自然更加积极主动。
有了一个带头的,郗超和桓济亦然齐齐跟上,郗超甚至还端起手中的茶杯,以水代酒,自然比空口白牙更显得郑重。
袁宏愣了愣,突然察觉对面一道道目光都汇聚在他的身上。
他撇了撇嘴。
一个平时喜欢怼桓温的人,难道还会怕了你们?
这点儿威胁,还不够格。
我不高兴做的事,谁能让我做?
接着,袁宏便看到了谢道韫投来的目光。
与其说是劝说,倒不如说是警告。
“为杜盟主贺!”袁宏不情不愿的开口,已经落了郗超等人半拍,因此只说了一个“杜盟主”。
桓温他不怕,杜英他也不怕,因为这些人不可能跑到江南去把他们袁家怎么样。
可是谢道韫他还是怕的。
他家二叔和三叔都宠这个才华横溢的小侄女,到时候一封家书传回去······
东山隐居不出的那位,袁宏可从来没有把他当做隐士。
这种明面上闲云野鹤,背地里捅刀子比谁都狠的角色,袁家招惹不起,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他袁宏。
这高低起伏的声音,杜英当然听出了端倪。
这些家伙的态度,杜英都记住了。
而罗含接着说道:
“得杜盟主和关中盟鼎力相助,老夫得以实现传道受业之宏愿,开办关中书院,以让我汉家学说,重现于关中。涤荡胡腥、教书育人,此圣贤子弟之职责也,亦为老夫余生之所求。”
在座众人,同时沉默,一切勾心斗角都先放下,因为他们在罗含的话中感受到了一种真诚,甚至是虔诚。
为了能够传播学问而不惜此身的虔诚。
相比之下,他们之前的那些杂乱心思,好像是那么的渺小而且可笑。
难免心生惭愧。
不过惭愧归惭愧,可不代表着所有人因此就能什么都放下。
惭愧往往只是暂时的,出了这关中书院,该怎么打、怎么争还是怎么样来。
毕竟每个人都不是为了自己这一个人的奋斗着,这背后有牵扯到太多的利益和情义。
他们或是有着更高的追求,或是身不由己。
总归不可能完全放下。
罗含话锋一转:“关中书院,因盟主之提倡而起,老夫身为祭酒亦然可称之为‘临危受命’,因此关中书院第一课,老夫认为应该还是盟主来讲更为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