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情一向平淡的张湛,悠悠然说道:
“将军或许过虑了,苻融作为现在长安城南最后的屏障,氐人会轻易的将苻融派去进攻关中盟么?”
一侧的罗友亦然补充道:
“若是苻融再动,那么整个长安城周围将再无氐人兵马,一旦我们能够在灞上或者梁州刺史在西侧突破,那么等待氐人的将会是兵临城下。”
桓温却谨慎的摇了摇头。
直觉告诉他,氐人绝对会兵行险招。
“困兽犹斗,无所不用其极。”郗超此时开口,提醒一句。
众人齐齐色变。
郗超这等于变相的认可了桓温的担忧。
现在的氐人,已经是坐困长安的困兽。
河北的胡人作壁上观,凉州的张家恨不得氐人死的更快一些,而潼关的雷弱儿又被击败,一时半会儿已经不可能再威胁到桓温。
氐人的希望,越来越少,所以他们必然会选择铤而走险,而不是现在节节抵抗,最终迎来注定的失败。
所以谢奕率军进攻苻苌,暴露出来的后方林氏坞堡,的确很危险。
谢奕不可能意识不到这一点,而就算谢奕意识不到,杜英也不可能无所察觉。
然而他们两个还是打算这么做。
这说明谢奕打算速战速决,尽快帮助桓温越过灞水。
大军已经推进到长安城下,就算是苻融进攻关中盟,甚至杀入关中盟,也已经无妨。
大局已定。
一些参谋顿时面露愧疚神色。
关中盟现在的发展,很多人都看在眼里。
因此他们不由得想要问一句,关中盟想要做什么?
难道真的打算成为关中新的一股势力?
杜英似乎正在一点点的展露出来他的野心。
所以他们也已经不是一次提醒桓温,要小心杜英。
桓温对内的精力如果都放在提防东南世家上,那么很有可能背后被杜英抢占先机。
然而他们现在发现,他们好像看错了杜英。
就算是舍得一个关中盟,也要把桓温大军送过灞水。
这有点儿像是谢奕这种莽夫做出来的决断,但是如果杜英有别样心思的话,按理说就不应该这么做。
杜盟主,当真是大公无私啊。
郗超叹了一口气,之前在关中书院的落成典礼上,他就觉得有点儿看不透杜英,现在更是觉得这个杜英越来越有意思了。
不过如今显然不是揣摩杜英动机的时候,郗超果断说道:
“将军,事不宜迟,算时间,谢司马应该快要率军抵达苻苌营寨外了,苻雄肯定也会调动兵马支援苻苌,将军需尽快决断。”
桓温沉声说道:“传令,高武和戴施,各自率军从南北两侧强渡灞水,前锋和中军由本将亲自指挥,直攻灞桥!另外派遣轻骑并步卒两千人,前往灞水上游渡河,牵制苻苌,攘助于无奕。”
众将齐齐应诺。
而桓温又看向郗超:
“诸位,草拟两份军令,其一,令无奕和仲渊务必提防苻融。其二,令伟长(司马勋表字)莫要轻兵冒进,同时提防侧翼。苻融一军,可能无关紧要,也可能决定生死。”
“将军放心。”郗超赶忙答应。
只期望这一封军令,能够给的杜英和司马勋他们提个醒。
就算是来不及送达,已经有不忍见之事发生,也算是桓温表明了一个态度。
杜英和关中盟在这一战中的贡献和牺牲,桓温记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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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英并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在桓温幕府中节节升高。
他也并没有把关中盟的全部兵马都拉出来,仍然留下了一千多步卒随同王猛和邓羌把守林氏坞堡。
诸葛在世加上万人敌的组合,让杜英对自己的后方有充足的信心。
战事可能会惨烈,但是不会惨败。
而且更何况苻融也不一定真的对关中盟下手。
因此杜英的战略思想就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不管司马勋这位仁兄把现在关中的局势搅动的如何混乱,杜英就认准了原定计划,向苻苌发起进攻。
让桓温渡过灞水,这是杜英一直不变的目标。
历史上的桓温,被困于灞上,最终喟然离去。
现在杜英想要改写整个进程,自然就要先改变最遗憾的一件事。
轻骑掠阵,飞驰如风。
杜英并没有老老实实的带着五十轻骑直接和戴逯汇合。
他来的目的就是拖延时间、鼓舞士气。
为朱序,也为后续的谢奕等人争取机会。
所以既然登场,就要光明正大、就要气势夺人。
且看!
五十名轻骑,马蹄飞扬,长矛提起,身子则微微向下压,这样既能够减少受风的面积,又能够防范氐人的箭矢。
这些骑兵,骑射当然是不会的,所以根本就没必要再做张弓搭箭的姿势。
“杀!”一个字,从杜英的舌尖炸开。
轻骑如刀,切开了氐人的侧翼防线,一路向前突进。
氐人士卒一开始并没有把这些轻骑放在眼里。
倒不是他们有意去忽略五十名骑兵冲锋起来能对步卒形成的威胁。
而是因为杜英的将旗就飘扬在骑兵之中。
反倒是这,让包括苻苌在内的氐人将领们都觉得,杜英并不会主动凿阵。
去和戴逯合兵一处、接管指挥,不好么?
于是乎,杜英的进攻,出乎意料的顺利。
不过顺利终归也只是暂时的。
苻苌很快回过神来。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自来!
当即周围的氐人兵马都被调动,意图直接将杜英等人困在阵中。
同时外侧的氐人军队也不再和戴逯纠缠,而是徐徐展开。
苻苌的计划很明确,包围住杜英,就算是短时间内解决不了他,戴逯也不可能看着杜英困死在阵中,所以必然会前去救援。
到时候外围展开的氐人兵马,自然又可以顺势再次形成包围,彻底将戴逯围困在阵中。
“之前咱们还真的是小看苻苌了。”万军丛中,杜英端详着前方的旗帜变化,忍不住笑道。
“但是想要留住我们,还不可能。”房旷提着剑,爽朗回应。
这年头的读书人,谁还不会点儿杀人技?
只是厮杀经验没有那么多罢了。
都是年轻人,之前或许害怕,但是在战场上亲自经历了一会儿,也看着外侧的袍泽如何砍瓜切菜一样剁翻那些氐人步卒,这恐惧,顿时就消散掉,取而代之的,是滚烫的血。
上头,这景象,谁能不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