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盟现在自然是远远比不上江左繁华的。
但是江左那是当初各家逃难,“顺水推舟”建设出来的,而现在的关中盟,却是“逆流而上”,短短数月之间能成如此气候,已经很了不得了。
法随点头说道:“辛苦经营,终得回报,情理之中。”
谢石笑道:“先生说的容易,背后心血多矣!”
“欲成大事,理所当然。”法随并不介意谢石的反驳,“天色近黄昏,秘书郎先用餐吧?一路奔波,想来也是饥肠辘辘了。”
“这就不用了。”谢石摇头,同时伸手解下来腰间玉佩,“匆匆来访,甚至都未携带礼物赠予先生,此玉佩便当做见礼。”
“哈哈,远来是客,客之所赠,却之不恭。”法随伸手接下,同时从袖中拿出来一把折扇,递给谢石,“身无长物,此为关中盟所造之折扇,粗糙了一些,秘书郎笑纳。”
谢石怔了怔,伸手接过,霍然展开。
纸张纹理细腻,足见造纸工艺已经足够成熟。
扇骨为竹片打造,青色并未完全打磨去,颇有几分山林气息。
更重要的是,翻过来,扇面上写着“取舍”。
遒劲有力,落款正是法随本人。
谢石不由得一笑:“为何是这两字?”
“人生在世总多难两全之事,取舍之间,说得容易,做起来难。因此这是一难题也。”法随指了指扇面。
谢石若有所思:“好礼物,多谢!”
收起来扇子,他接着说道:
“受皇命北上,不可耽于逸乐,今日已算偷得浮生半日,所以余当北上矣!若在长安还有闲暇,当再请教于先生。”
“也好,公事为重,此亦为取舍。”法随笑道,“且送秘书郎一程。”
“不劳先生了。”谢石摆了摆手,径直走向座骑。
法随也没有强求,只是负手看他招呼随从远去。
任群则走到法随身边,微微皱眉。
“看懂了?”法随问他。
任群摇头如同拨浪鼓:“神仙打架,我等凡人如何看得懂?”
法随不由得大笑:
“没有什么神仙不神仙的,只不过是各有所长罢了。余虽不擅长治国理政,但是琢磨一下秘书郎的来意,还是可以的。”
“还请先生赐教。”
法随收起来笑容,凝神说道:“谢石独自前来,应当是为了试探一下关中盟的底细。
对于琅琊王氏来说,现在只有和桓温抗衡,也就是和关中盟站在对立面这一条路可以走,但是对于陈郡谢氏,可并非如此。”
“谢石想要和我们合作?”任群的神情有些振奋。
现在谢家在谢奕的指挥下,其实已经在关中盟投入很多,而若谢家彻底和关中盟翻脸,那么自然也就意味着这些商铺之类的都要离开。
虽然关中盟并不是不能弥补这种损失,可是作为管理者,任群当然也不想自己的心血受到破坏。
“不确定。”法随无奈的说道,“来去匆匆,显然是因为他并没有从盟中得到真正想要的答案。
但是至少他想看的,我们都让他看到了,关中盟到底符不符合他心中盟友的要求,那就要看他自己乃至于谢家之前就已经商议好的判断准则。
接下来,应该是仲渊和景略去头疼这件事了,洪聚尔且守住关中盟家底就是。”
任群点头,正想要说什么,只见得一名骑兵匆匆而来,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
“启禀长史,征西将军已许长安、扶风和华阴三郡太守与关中盟,盟主打算请长史出任华阴太守。
所以长史宜早日动身,并请长史携法先生同行,盟主同主簿在长安恭候。”
任群和法随登时面面相觑。
“三郡太守,好大方啊。”任群咋舌,“固然扶风和华阴或不在手中,或是前线,但是成长安左右庇护,几乎将多半关中交予关中盟矣!”
“这背后必然还少不得和江左、荆蜀等各方之间的纷争。”法随还是忍不住给任群泼了一盆冷水,“这两个徒儿,还算是没有忘了为师。既然特意提及,那余便也随长史走一遭长安。”
任群无奈的说道:“那早知道就让秘书郎等一等了,大家一路同行,或许还能试探试探秘书郎的想法。”
“谢石大概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的,他应该还是想要避嫌。”法随缓缓说道,“已经跑到关中盟一次了,或许大家还能心照不宣,但是如果和关中盟一直纠缠不清,恐怕谢家就是去在双方之间做出抉择的机会了。”
任群不由得叹息一声:
“墙头草也不好当啊。”
法随指了指他:
“现在的关中盟,处于征西将军和江左世家之间,又何尝不是墙头草呢?”
“临险境而游刃有余,或许这就是仲渊和景略的厉害之处吧。”任群感慨道。
“时候不早了,也尽快安排一下工作,早些动身。”法随微笑道,“余倒是很感兴趣,这两位弟子又能带来什么惊喜?”
——————————
长安。
淮南王府。
入长安之后,这些氐人王公的府邸,都被分派给军中将吏。
至于未央、长乐两宫以及东宫等附属殿宇,桓温当然不可能住进去,至少现在他还是大晋忠心耿耿的征西将军,所以全部都封存起来。
至于所有府邸之中规模最宏大的东海王府,也就是苻雄的丞相府,桓温自然受之无愧。
而仅次于东海王府的淮南王府,也就随之落在了杜英的手中。
府邸很大,杜英索性将前半部分划出来作为参谋司议事之处,此时虽然已经入夜,但是议事堂上的喧闹声一直没有停下。
吏员们往来穿梭,有大批的公文需要杜英签署审批。
虽然桓温身为晋臣,还远没有自己随口就可以任命官员的地步,但是以桓温现在对荆蜀和关中的掌控,他保举杜英为长安太守,那么朝廷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或者说,不敢在这种事上和桓温唱反调。
因此杜英的正式任命虽然还没有下来,却实际上已经在履行身为长安太守的职责。
所以他在傍晚时分去军营之中走了一遭,看望了受伤将士,尤其是已经躺在床上起不来的袁方平,又跟兴高采烈的谢奕寒暄了几句,便匆匆赶回来,一屁股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就再也没机会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