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军和客将受到主人和亲信的排斥,是很常见的。
往往客军都会被丢出去充当攻坚的炮灰,而主将的部曲和亲随负责承担最重要的一击。
这既是因为这些部曲往往待遇好、攻击力强,也是因为主将刻意的期望功勋都落在自家人手里。
因此北伐军中对关中盟此次领下首功,颇为不满的原因之一,就是杜英和关中盟作为客军,先登充当炮灰是应该的,但是又有什么资格享受功勋和荣耀?
没有把关中盟的军队拆分、分化,剥夺杜英的指挥权,就已经是很给杜英面子,看在关中盟也很用命的份儿上了。
所以杜英现在自然是让沈劲宽心,既然加入了自己麾下,那自然是一视同仁。
“督护所言在理,邓羌邓伯夷,之前也是氐蛮降将,督护晓之以情,劝其归降,而又委以重任,终究使得伯夷兄的万夫之勇传遍三军。”袁方平补充道,“所以啊,现在余都想赖在督护这里不走了。”
“把尔部兵马拆散了整编如何?”杜英笑着反问,“这才是真正归入吾麾下的正确做法。”
袁方平登时脸色一变,赶忙摆手:“不好,不好!”
他麾下的部曲都是阿爹留给他的,现在当然不舍得整编。
杜英显然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答案,直接扭过头,看着沈劲。
刚才这个问题,与其说他在询问袁方平,倒不如说是在询问沈劲。
要投入余麾下,整编,可愿意?
沈劲也会意,当下咬了咬牙,沉声说道:
“末将麾下多为沈氏部曲,这些年其实并未有太多操练,比之督护麾下将士多有不足,若是拆分整编,或许能让他们真正成为能战之士,此余所愿也。”
袁方平不由得轻轻抚掌。
这老哥这是认准了想要加入杜英麾下啊。
也是一个死倔的人。
不过想一想,沈劲做出这样的选择也在情理之中。
以沈家在江左的口碑,江左世家必然不愿意用他,而桓温等人也都是经历过王敦、沈充之乱的,不见得会对沈劲有好感。
所以与其在这些人的厌恶之中勉强求生,还真的不如去投靠一个完全陌生的势力,一切都可以从头做起,总比还要还债来得强。
若是在北伐军中或者淮南等地军中,沈劲就算是主动去做炮灰,恐怕很多人也认为这是沈家赎罪应该付出的,没有什么好可怜的。
父债子偿啊,袁方平想到这里,不由得感慨,自己确实有一个好父亲,不过阿爹已去,所能带给他的恩荫也就只能支撑他走到现在这一步了。
接下来怎么走,还是要靠自己。
沈劲这般乱臣贼子之后,也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路。
而我的路,又在何方?
当袁方平陷入沉思的时候,杜英已经起身,微笑着说道:
“方才存心试探,也有言过其实之处。之前关中盟也曾容纳王师兵马,朱序和任渠都是王师所出,而邓羌麾下甚至来自于氐蛮军中。
余并非为架空或者剥夺谁之兵权而整编军队,主要仍是为了让军中将士能够互相提携,以老带新。
之前让王师的老卒携带新卒是如此,现在沈兄既然说麾下将士缺少杀伐经验,那让王师老卒掺杂进来亦是为此。
沈兄麾下兵马,可以先扩充至六百人,而训练之后,若立功勋,再扩充至千人。一个冠军长史,虚名尔,沈兄但有战功,余当请为杂号将军。”
沈劲不由得露出喜色,他当然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想要拥有实际的兵权多么困难。
以杜英的身份,自然也没有必要诓他。
愿意将他再推上杂号将军的位置,本来就已经说明了杜英对他的信任。
“带你在军中走一走,正好余也一两日未来。”杜英笑道。
“恭敬不如从命!”沈劲赶忙拱手应诺。
袁方平怔了怔,旋即心中忍不住感慨,刚刚杜英还表示自己事务繁忙要匆匆离开呢,结果现在又展露出了这样的耐心。
杜督护的爱才之心,还是令人佩服的。
就是不知道这一次他看人准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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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英其实确实很忙,并不是随口哄骗袁方平的。
今天关中盟的商贾、工坊主等都要前来长安,而杜英打算和他们商议未来长安的发展建设计划。
振兴长安的经济、恢复这通衢之都的民生,杜英当然没有寄希望于农耕。
以关中现在的人口数,农耕太慢了。
直接发展工商,汇聚各方财富,才是王道。
关中盟之前就颇为重视工商业,现在更是可以把已经得到验证的经验推广应用在长安的治理上。
不过杜英还是临时改变主意了。
收买人心,从来都是一根大棒加一颗甜枣。
刚刚杜英对沈劲多有试探,显然相当于当头棒喝泼冷水,而现在自然得表示出来一定的关怀,免得沈劲觉得杜英也非良主,直接走人。
正如杜英所料,沈劲对于杜英这堂堂长安太守亲自陪着自己走一圈军营,还是非常惊喜的。
久为罪臣家眷,他已经习惯了别人的冷眼和不屑,也完全做好了被瞧不起的准备。
然而杜英告诉他的只是军中一贯的规矩,大家谁都不能免俗,现在更是亲自为他介绍军营布局、留守将校,这是沈劲始料未及的。
“太守事务繁忙,劲不当多做叨扰。”走了半程,沈劲涨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了。
因为他看到好几名吏员已经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手中都拿着公文,显然等着跟杜英汇报。
“无妨。”杜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知道了沈劲的想法,便招了招手,接过来公文匆匆一扫,“皆是一些建设商铺和工坊的批文罢了,余早就已经看过盟中所做的计划,现在是依策而行,有师兄以及几位掾史把关,不会出大的差错。”
“太守很看重工商这等贱业?”沈劲惊奇的问道。
他已经不知道这是见到杜英之后的第几次对杜英的想法感到诧异。
这家伙似乎和他所见过的任何一个主帅或者任何一个世家的代表都有所不同。
“三百六十行,都为生存而已,何来贵贱之分?”杜英笑道,“现在关中百姓衣衫褴褛、流散各处,余总得让他们填饱肚子才是,等到明年夏收,哪里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