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郗超看来,桓温并不完全自己所说的,也不打紧。
至少现在桓温并不会再对杜英有什么歹意。
郗超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他不希望杜英和桓温之间完全达成一致,但是又不希望两者会出现太多的间隙以至于反目成仇。
只有保持现在这种若即若离、信任但是绝对不是心腹的状态,郗超才能够从中观察,桓温和杜英,到底谁才是真正会成为“睥睨天下”的那个人选。
之后才是择良木而栖。
所以,是已经位极人臣的桓公,还是杜太守这后起之秀?
他很好奇答案,又不期望现在就能得到答案,毕竟答案拿到的越快,越说明对方给出的解决方案越简单,这不足以让郗超真正看出来对方的真实水平。
既不能保证选择是真的正确,也不能对症下药。
郗家已经走错了很多路,郗超不会让自己,也不会让郗家,再走错任何一步。
哪怕是挡在前面的是自家那个有点儿憨厚和糊涂的爹爹,郗超也会毫不犹豫的伸手推开。
“嘉宾啊!”桓温的一声呼唤,一下子把郗超从沉思之中拽了回来,“王右军来到长安之后,除了无奕和仲渊之外,还见过什么人?”
“其余都是江左子弟了。”郗超恭敬说道,“而且在江左子弟之中,也并非全部。”
“此话怎讲?”
“王右军只是宴请了谢家、褚家、温家、刘家以及太原王氏等等南渡世家子弟。”郗超解释,“而顾陆各家子弟,之前就被单独安置,也不在此次宴请人选之中。”
桓温怔了一下:“这······”
语气拖长一些,表达了桓温的疑惑和犹豫。
郗超就和桓温肚里蛔虫一般,听到桓温这一声长调,就已经明白他什么意思,微笑着说道:
“当初王丞相的确是意图结交吴地各家,这主要还是为了共襄王事。自王丞相去后,琅琊王氏逐渐势弱,再支持顾陆各家,显然已不合适。江左各家的南北对立,情理之中。”
“世家目光,向来短浅,尺寸之间,门楣之内。”桓温不屑的说了一声,不过还是觉得奇怪,“但是现在正在长安,不是建康府,这王逸少是否过分了一些?难道其已经不指望顾陆各家的支持了?”
“吴地世家能获得什么,那是吴地世家的,和王谢各家无关。”郗超笑道,“而且还有一消息没有来得及禀报大司马,就在一两个时辰之前的长安郡府,吴兴沈氏已经投靠杜仲渊。”
“哦?还有这事?”桓温登时来了兴致,“这吴兴沈氏,不为江左所容,上天入地皆无路,没想到在这关中另谋生路了。”
郗超点了点头:“沈氏是无路可走,而现在王谢各家把持朝堂,吴郡世家又何尝不是所能走的路越来越窄?
因此王谢越是猜忌,吴郡顾陆各家越是离心,而今愈演愈烈之下,索性大家‘同床异梦’。”
“哈哈哈!”桓温忍不住笑了出来,“好一个同床异梦,梦的好啊!不过这王逸少,也是性情中人,既然看吴地各家不满,那就索性一点儿颜面都不给了。”
“东床快婿,本就应当如此。”郗超笑答。
“奈何其在琅琊啊。”桓温收起来笑容,转而摇头叹息,“否则的话,倒是可以喝两杯。”
“大司马很快就有机会了。”郗超摇头。
桓温好奇的看着他。
“大司马可是答应了给仲渊做媒的,就算王右军如今躲避大司马,届时也会和大司马同在席上,为座上宾。”郗超提醒。
“是也,有趣,有趣啊!”桓温不由得击节笑道,“这样说的,余都想抓紧给仲渊做媒了,这小子,今日倒也不提此事。”
郗超有些无奈,你们这上来都快反目成仇了,还提什么做媒的事?
恐怕杜仲渊也没有这个好心情吧。
“今日是公事公办,仲渊也已经是太守之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当然不会谈及私事,年轻人脸皮薄着呢。”郗超微笑道,“属下认为,大司马倒是不妨也设下家宴,邀请谢司马和杜仲渊等人。
既然王右军可以设家宴以拉拢和巩固人心,那大司马为何不能这么做呢?并且这也是在回应王右军,至少在长安,大司马还是有足够多忠诚属下的。”
“不错。”桓温点头,“嘉宾所言甚是。”
而正当桓温和郗超在堂上思考如何才能将杜英和谢奕等人定义为桓温属下的时候,杜英正匆匆走出大司马府。
“走,去找西戎司马。”杜英直接吩咐。
“公子不去兵营了?”跟在后面的疏雨尽职尽责的提醒,免得杜英刚刚和桓温一阵交锋之后,忘了原本的计划。
“受人恩惠,寄人篱下,终归受制于人。”杜英翻身上马,深深地看了一眼大司马府的牌匾,“尽快拿下扶风和华阴,才是上策。”
与其寄希望于桓温能够尽快南下去和江左争权夺利,倒不如先尽快发展剩下的两处郡府。
今日在大司马府上,虽然杜英和桓温最后可以说宾主尽欢,可是杜英仍然能够感受到来自于桓温的无形压力。
他的生死荣辱,终归还是掌握在桓温的手中。
这种感觉,可真不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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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华阴。
天空有些阴暗,寒风萧萧。
在几次战火之中已经被摧残过多次的城池,寒鸦环绕、枯树残枝,放眼望去,满目疮痍。
城外的护城壕已经几乎在历次战争之中被填平,甚至还有很多城垛缺失的地方根本来不及修补。
之前桓冲进攻华阴之后,并没有来得及在华阴休整和停留,便匆匆折返灞上,留在城中的守军就只有六七百人,再加上一些伤兵罢了。
至于城中的民众,之前就多数是氐人和羌人,因此在王师进攻的时候就已经跑的干净,现在汇聚于城中的都是王师收复华阴之后收拢的周围流民。
人数倒是不少,其中也有很多丁壮——流民离散,如果不是丁壮的话,很难活下来,因此这或许是一种无言的残忍——借助这些丁壮,守军倒是比较容易的完成了城墙修缮。
但是城外的壕沟、拒马之类的,却也来不及,也没有这个精力了。
而这座华阴城,就是在这个状态下,迎接来自雷弱儿的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