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温暖贴心的小棉袄已经完全变质了啊。
这是谢奕内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以至于他都已经快到大司马府了,心头浮现出的仍然是刚刚谢道韫的那一抹温柔。
女儿还没有嫁出去,就开始向着外人了。
不过自己这个当爹爹的还能说什么,还不是自家闺女高兴就行?
“无奕兄!”街上突然传来一声呼喊。
谢奕勒马,定睛看去,两名中年人,都是一般无二的白袍束身,头戴儒冠,看上去清雅非凡。
远离江左久矣,江左人物,谢奕实际上好多都要认不出来了,此时也是愣了愣,对方既然能喊出来自己的表字,定然应当是故人,因此他只好翻身下马。
而那两人一齐迎上来:
“吴中陆纳、顾会,见过无奕兄。昔年相见,已阔别近十年,无奕兄策马而过,风姿不减当年!”
谢奕这才恍然想起来。
是陆家和顾家的人啊,还在此次北上的江左子弟名册之中。
两人都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这一路风霜奔波,脸上带着疲惫。
平日里都是山川悠游的人物,哪里受得住从江左到关中的舟车劳顿?
“上次相见的时候,两位还是翩翩少年,如今都已成七尺男儿。”谢奕也流露出对时光荏苒的感慨。
这其实倒不是因为看到了这两个自己并不是很熟悉的人就有这种感觉,而是正巧他也在心中感怀,女儿长大了,要嫁人了,而自己也老了。
谢奕的这一番感慨,似乎更是戳中了陆纳和顾会的心思,陆纳上前一步,沉声说道:
“半生蹉跎,名为醉心山水,实为无路可进。因此我二人为江左吴地各家而来,特求见于无奕兄,请无奕兄念在当年情谊的份儿上,为我等引荐大司马和杜太守。”
谢奕怔了一下,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着说道:
“这话说得,你们难道忘了谢某是何人了?陈郡谢氏的家主,本来就和吴地各家不是一路人,我们是北方来的蛮子,你们是吴地的貂子,为何要为尔等引荐?”
陆纳似乎早就料到谢奕会这么说,看了他一眼,从容笑道:
“话虽如此,但无奕兄只是有谢家家主之虚名罢了,谢家实权其实都在谢安石的手中,不是么?
而无奕兄若是处处都为谢家着想的话,那此时应该前往王右军府上才是,但是无奕兄的方向,却是大司马府,可是无奕兄走错了路?”
谢奕一时无奈:“你们这些读书人,太聪明了可不好。”
“无奕兄此言差矣,读书人若是不聪慧一些,又如何才能和武人抗衡,又如何才能治理天下?”顾会在一旁也微笑道。
在大街上,虽然周围三三两两的人都已经被谢奕的亲卫屏蔽开,但是毕竟还是大庭广众之下。
陆纳和顾会张口就是“此言差矣”,直截了当的很。
谢奕并没有生气,反倒是笑道:
“说得好!”
这两个家伙,倒是知道自己的性情,所以有什么说什么,不打那么多弯弯绕。
不过谢奕也不是那种被人当街怼回来之后一点儿脾气都没有的人,当即笑话一句:
“文人聪慧,知上下千年、古往今来,然而最终为何又在此当街求助于武人?”
顾会和陆纳顿时嘴角微微抽搐。
武人粗鄙有一石,谢无奕独占八斗。
不过现在是有求于人,两人也只能勉强笑了笑。
“两位放心,余最喜念旧情,聚老友。”谢奕轻轻拍了拍陆纳的肩膀,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现在大司马正是忙碌的时候,恐怕对接见尔等没有什么兴趣。
并且尔等自江左而来,对大司马来说,不见得就是可以信任的人,所以就算是入了大司马幕府,恐怕也会被冷落。”
陆纳和顾会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
他们也是听到了一些风声的,大司马喜欢把人才向自己的幕府之中收拢,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能够进入大司马幕府,并不是说明得到了大司马的信任,而只是大司马欣赏你的才华而已。
他们这些江左来的人,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根基,就算是入了幕府,恐怕也少不得会受到荆蜀出身的幕僚排挤。
“所以此次赴宴之后,余会为两位引荐杜太守。”谢奕接着说道,“仲渊现在正招募贤才,并且沈氏拜访仲渊后,已经委以重任,因此两位若是前往长安太守府,或许会有施展抱负之处。”
你确定不是因为杜英马上就要变成你的女婿了?
顾会和陆纳心中同时泛起这个念头,他们可是已经听到了风声,杜英和王右军之间已经达成了一些协议,王右军在王谢联姻之事上做出了让步,因此杜谢联姻,势在必行。
“多谢无奕兄!”两人齐齐拱手。
虽然心里是这么吐槽的,但是他们还是愿意选择相信谢奕。
原因无他,武人固然粗鄙,但是好处就是性情直爽,很少会说谎话,要是想要蒙骗他们的话,以他们察言观色的本事,必然能发现端倪。
因此谢奕的话,是可信的。
“那就请两位兄台先拿着余之名剌前往太守府等候。”谢奕从怀里掏出来名帖丢给陆纳,接着飞身上马,“赴宴在即,恕谢某不多陪了!”
今夜的宴会,事来突然,谢奕也没有提前和杜英通气,所以心中难免有些不安,更是想早一步到达,试探一下桓温的口风和意图,总归也是好的。
嘴上说着自家白菜要被猪拱了,但是实际上谢奕对于杜英这个板上钉钉的女婿,还是很在乎的。
不管怎么说,拱了自家白菜,那也是自家的猪了。
目送谢奕离开,陆纳小心收起来名剌,低声说道:
“是否要往太守府走一遭?”
“这是必然,王右军明摆着不想管我们吴地子弟,我们也不能在这长安自生自灭。”顾会咬牙说道,“若是灰头土脸的返回江左,岂不是让家中人耻笑?”
“这还是其次,主要是王谢各家在关中攫取钱财和实权,而我吴地子弟只能眼巴巴看着,凭什么?”陆纳冷哼一声,“既然沈家做的,那我们顾陆两家,必不比沈家这罪徒之家来的差!
王右军既然不在乎我等,那我等纵然是站在他的对面又如何?这些年,各家之间的角力,还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