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英伸手推开门。
红烛摇曳。
大红的嫁衣如同红花绽放。
谢道韫跪坐在桌案前,桌案上摆着两杯酒。
红盖未掀,人影摇曳。
静候夫郎。
听到门开的声音,谢道韫低低问道:
“归雁?”
“不是归雁,是夫君。”杜英笑道。
谢道韫轻哼道:“现在还不算。”
“都已经拜了堂了,如何不算?”杜英惊讶。
“还,还没有饮过合卺酒。”谢道韫的声音中带着羞恼,这两杯酒就摆在桌子上,你还问我?
杜英登时一笑,都已经洞了好几次房了,现在还嘴硬。
不过他也尊重谢道韫的心意,先拿起托盘上的挑头,轻轻的撩起来红盖头。
珠帘轻摇,珠帘后,娇靥秀美,佳人噙笑。
杜英强忍着直接拥她入怀中的冲动,端起酒杯。
谢道韫亦然举杯。
两臂轻缠,酒液相倾。
把盏共饮,许期一生。
“夫君,白头偕老。”谢道韫柔声说道。
“夫人,百年好合。”杜英亦然含笑说道。
说罢,谢道韫缓缓靠在杜英的肩膀上。
“这一天辛苦阿元了。”杜英自然而然的环住她的腰肢,另一只手则勉强想要伸过去帮谢道韫解开秀发上的花冠。
这东西,看着就觉得很沉。
谢道韫好奇的看着杜英笨拙的动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夫君明明两手都在,又何必非得用一只手呢?”
“因为另一只手只想就如现在这般拥着你,此生不离。”杜英微笑。
谢道韫心中荡漾,帮着杜英一起把花冠解下来,接着拈起桌子上的一根简单的木钗,束住如云秀发,还不忘打趣道:
“红装一去,从此就是荆钗布裙的生活了。”
杜英摇头:“只要余还在一天,自然不会让阿元沦落于此。”
谢道韫却轻声说道:
“只要夫君之心,仍然如之前所言,永在天下清平,那么余并无他求。纵然真的荆钗布裙,那也是因为夫君散尽家财而救济天下,余绝对不会有一声怨言。”
说到这里,谢道韫甚至忍不住轻笑:
“若是夫君真能如此,亦然少不了是青史流传的人物,道韫添为君妻,史书上也能凑上一句,‘妻谢氏,薄有才名’。”
“相信我,不止如此。”杜英低声说道。
谢道韫应了一声,却并没有当真。
女儿家想要名传千古,一般都是有在德行上突出的地方,比如孝道。
想要凭借才气留名,也不是不可能,但是诸如卓文君,留下的也不全是好名声。
文君私奔,在有情人眼中或许是非常浪漫的,但是在社会正统道德面前,显然是一种反面教材。
“夫君,来看看大司马和王右军送过来的贺礼吧。”谢道韫接着说道,指了指放在不远处柜子上的两个精致的盒子。
杜英怔了一下,谢道韫解释道:
“今日这两人同时都来婚宴上,既然给足了夫君面子,也说明他们逐渐无心于关中,所以都希望能够从关中全身而退。
如此一来,送上的贺礼也必然都很有诚意。妾身擅自做主,让归雁先把贺礼拿了过来,就是想要和夫君一起挑灯观看。”
杜英登时反应过来,谢道韫这是想要体验拆盲盒的快感。
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年不过二九的小姑娘罢了,自然也有着类似于后世年轻人的心境。
杜英当即起身抬过来,相比于后世一般期待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的拆盲盒,杜英自然也很相信王羲之和桓温的诚意。
谢道韫眼巴巴的看着杜英把一个长方形和一个正方形的盒子拿过来,正想要伸手去揭,杜英却一下子按住了,微笑着说道:
“猜一猜,哪一个是王右军的?”
谢道韫登时迟疑,纤指竖起,轻轻敲着樱唇,上下打量这两个礼盒,可是礼单并没有拿过来,这两个礼盒上并没有明显的标志。
杜英凑到谢道韫的耳边:
“如果猜对了的话,等会儿我在上面。如果没有猜对的话,那恐怕就要辛苦夫人了,等会儿你在上面。”
谢道韫没有反应过来,本来还想问,不过察觉到杜英的目光瞥向旁边的婚床,俏脸生红晕,嗔怪道:
“堂堂一方太守,怎么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杜英并没有因为被谢道韫戳破本性而羞愧,一摊手:“良辰美景,又是老夫老妻,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谢道韫看着杜英振振有词的模样,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不过她的手指在犹豫了良久之后,还是伸手指了指方形的盒子:
“江左财富众多,而关中贫瘠。右军若是想要显得有诚意,自然应该拿出来一些金银珠宝。”
说到这里,谢道韫甚至流露出期待的神情。
既然要送,那肯定不只是送给杜英的,也有她的。
她虽然生性喜欢素淡的妆容,但是就算是那些金银珠宝平时不穿戴,也是实打实的钱财。
家里多点儿钱财,谢道韫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杜英当即打开盒子。
入目处,是一封信,而信之下,压着三张地契。
地契的尺寸各不同,从小到大排开,说明是来自于三个不同地方的。
“襄阳郡?武昌郡?长沙郡?”谢道韫秀眉微蹙,旋即露出“大事不妙”的神情。
王羲之断不可能拿着荆州的地契送给杜英。
甚至王羲之是否还在荆州有产业,都是一个问题。
杜英笑嘻嘻的将有桓温名章和落款的祝贺信递给谢道韫,甚至还专门伸出手在桓温的名字处敲了敲。
“看到了。”谢道韫有气无力的双手叠在桌子上,弯腰趴下。
那种动作,想一想就觉得好累。
不过她还是鼓起残存的一点儿好奇心:
“三张地契,什么意思?”
“送给了我三个宅院,自然是想要表示,从襄阳到长沙的偌大荆州,都是大司马的囊中之物。
大司马很欢迎我前去做客,但是最好不要打扰到他作为荆州主人的身份。”杜英揣摩道。
“这三处宅院还真不小呢。”谢道韫也来了兴致,拿起来地契细细端详,“轻飘飘的三张纸,亦然价值不菲。”
杜英则不由得叹息一声:“说起来,世家就是用这么一张张轻飘飘的纸,换走了多少百姓几代人的血汗?”
“夫君打算还田于民,使民皆有所耕,皆为己耕,难矣。”谢道韫显然早就已经知道了杜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