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惮这么一说,就算是心思都放在战场厮杀上的武将,也都明白过来。
若是杜英真的想要请君入瓮,显然还是要派人来劝的,无论是好言相劝、坚持说我家主将并没有恶意,还是直接采用激将法,说几句“难道刺史连这个胆子难道都没有?”之类的话······
这反而应该让人好好掂量掂量,杜英明明已经流露出对司马勋不满之意,可是为什么又坚持司马勋非去不可呢?
可是现在,杜英只是拜托隗粹传话,颇有一种“杜某和你不熟,不过看在都是王师同僚的份儿上,还是让隗粹跟你打个招呼。这庆功宴啊,爱来不来!”的感觉。
这也就说明,杜英似乎对司马勋并没有太大的敌意,但是也没有刻意结交拉拢之意,显然对司马勋之前的见死不救很是不满,可是也知道现在应该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
这简直完全符合刚刚梁惮的推测,杜英不会铤而走险、冒天下之大不韪,而隗粹和雍瑞在其中表明的态度,也绝对是向着司马勋的,否则的话,以大家对这位杜太守的了解,这家伙铤而走险的可能性非常大。
请柬和隗粹的亲笔信送到了司马勋的案头上。
请柬上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
意思大概就是渭水一战,王师大获全胜,而梁州刺史在其中亦然劳苦功劳,现在杜英打算犒劳三军,因此诚邀梁州刺史一并参与,并且商议下一步的对氐作战计划,共襄盛举。
而隗粹的亲笔信,言辞恳切,先是梳理了一遍自己从率军脱离大部队以至今日的所有工作,事无巨细,都交代的清楚,尤其是自己是出于尽可能为梁州争取利益的目的而选择接受决曹掾史的位置,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出身。
同时,隗粹也提及了之前在梁州的一些往事,更是让司马勋目光所及之处,连连点头。
隗粹这家伙,还是念及旧情的。
当然了,隗粹也表达了对杜英和司马勋能够一如既往、携手前进的期望。
只不过对此,司马勋只是一笑了之。
一战之中,就发生了这么多变故,再加上之前在关中盟的时候,杜英和司马勋就没有真的到携手并进的地步,现在还想要齐心协力,那就更是天方夜谭了。
隗粹看不清这其中的关窍,司马勋并不怪他,武将嘛,能够忠心耿耿,知道为梁州而战,就可以了。
司马勋也期望隗粹的心思能够单纯一些,这样才能避免受到杜英的影响,和杜英沆瀣一气。
“既然这请柬都送到余的案头上来了。”司马勋环顾四周,微笑着说道,“那余又怎么能不走一遭?说不定杜仲渊就等着看余龟缩在扶风城中一动不动的笑话呢。”
“刺史还是应该小心有诈,还请刺史多带些兵马出城。”一名将领提醒道,“否则就算杜太守此时对刺史无意,见到刺史身边兵马不多的话,恐怕也难免再生歹意。”
司马勋摇了摇头:“杜仲渊此人,虽然喜欢兵行险招,但是往往谋定而后动。
他的每一次作战指挥,看上去有风险,但是绝对不是临阵应变,而是早就有这样的打算,并且已经尽可能将风险降低到最小。
今日若余率领两三千兵马前往,未免小题大做、反而引起杜仲渊的猜忌和不满不说,而且扶风城中兵力空虚,又难免会让杜仲渊有可乘之机。
他必不敢擅杀朝廷刺史,否则就等于完全站在朝廷的对立面,即使是大司马现在也不敢走到这一步,更何况是杜仲渊了。
但是虎口夺食,从我等手中抢夺扶风,却是很有可能的,因此当留重兵镇守扶风,而余率领亲卫赴宴,既能够不输我梁州之胆气,又能够确保扶风之安稳。”
“刺史高略!”众人齐声说道。
梁惮的声音亦然夹杂在其中,不过他的心里忍不住暗暗想:
杜英难道真的如司马勋所笃定的这般不敢动手么?
直觉告诉梁惮,事实很可能恰恰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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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隗兄可在?”
隗粹的营帐外,响起了雍瑞的声音。
“别驾请进!”隗粹亲自伸手掀开营帐的帘幕,“是什么风把别驾吹到这城北来了?”
雍瑞的营寨在城东南,而隗粹在城北,他这一趟跑过来,可着实是不近的。
雍瑞瞥了他一眼,现在关中王师和梁州兵马看上去所处位置颇为微妙,但是大家心知肚明,杜太守肯定是要对梁州兵马下手的。
因此诸如他和隗粹这般梁州旧部,心里怎么可能不惴惴?
雍瑞并不知道自己应该袖手旁观,还是劝说杜英尽可能坐下来和梁州刺史谈一谈,又或者干脆直接站在关中王师这边,寻求将司马勋拉下马的可能。
所以他也不会冒冒失失的和外人商议,但隗粹不同。
两人如今处境相似,雍瑞心中的担忧和不知如何做出的抉择,或许正可以从隗粹这里得到答案。
所以雍瑞的脸上摆明写着:
我的来意,尔当真不清楚?
隗粹到底是在长安的漩涡之中呆了一段时间,察言观色的能力也有所提高,此时看懂了雍瑞的意思,讪讪一笑,请雍瑞坐下。
雍瑞的目光旋即落在营帐中放置的磨刀石上。
一把刀就架在那里。
显然刚才隗粹正在磨刀。
隗粹也不避讳,依旧一屁股坐在磨刀石前,开始磨刀。
“战事已了,司马为何磨刀?”雍瑞试探性的开口问道。
本来他和隗粹之间也不是很熟,隗粹这个西戎司马并非一直待在汉中的,再加上现在正是情况特殊的时候,雍瑞更是小心几分。
免得一言不合,这把刀就直接出现在自己的脖子上。
“胡尘未平、胡虏未灭,此时不磨刀,难道等到氐人杀上门来的时候再磨刀?”隗粹反问。
雍瑞见隗粹一副淡然的模样,实在是忍不住,直接切入主题:“今晚庆功宴,隗兄可要去?”
隗粹更是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容:
“渭水之战,余麾下儿郎临时集结,从长安奔袭而来,一路苦战,同样牺牲颇多,因此这场庆功宴,本来就是为胜利者的欢呼,也是对死难者的哀悼,余为何不去?”
“那刺史也要来?”雍瑞接着问道。
“余写了一封信给他,并且派人转送了太守的请柬。”隗粹如是回答。
与此同时,他举起来了自己的刀,细细打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