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那里的谢奕,脸上几乎就写着一行字:
你慢说,我不听。
甚至他还好整以暇的眨了眨眼,似乎又换了一行字:
累不累,喝杯水?
王坦之登时心生一种对牛弹琴的感觉,只能愤然挥袖,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而他身边,还跟着阮宁,自然是一脸苦笑,看看懒洋洋的谢奕,又看看青筋暴起的王坦之,一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做和事老的为难神情。
至于王坦之的对面,还有两人。
桓济和张湛。
这两个家伙更是摆出看热闹的架势,就差直接往桌子上来点儿水果点心,边吃边看了。
见王坦之坐下,顿时露出“不过尔尔”的神情。
对这个热闹很不满意。
王坦之瞪了他们一样,张湛撇过头去,根本不计较。
桓济则恶狠狠的看过来,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最后同时扭头。
王坦之知道今天的刁难对象又不是桓济,自然没有和他斗劲儿的必要,而桓济也知道,今天自己是来看热闹的,不是来和王坦之搭台唱戏的。
王坦之和桓济前来,自然是为了梁州的事。
杜英杀司马勋、派人吞并梁州,一开始王坦之和桓济是不敢相信的。
司马勋再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虽然江左各家有太多的人希望他去死,却又不敢真的对他下手。
总归大家都是要维护朝廷威严的,而且做事也不能真的做绝了,相互之间,总得留些后路,毕竟世家争权夺利,谁知道什么时候沦落为阶下囚的就是自己了。
可是杜英真的说杀就杀了。
这让王坦之和桓济很有必要来问一问,杜仲渊到底想要做什么。
不过在这之中,王坦之自然是着急并且愤怒的,因为杜英在破坏规则,甚至还有失控的可能。从他一开始的不完全服从江左的权威,甚至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向王羲之发起挑战之后,王坦之就已经清楚,杜英并不是朝廷可以轻易掌控的。
而现在,这一只至少在名义上还由朝廷来驾驭的马,是不是也要脱缰了?
那江左和关中之间,是不是连现在最基本的利益伙伴都做不了,就要反目成仇了?
眼前坐着的,到底还是谢家的家主,王坦之总归是要给谢奕留几分面子的,不然的话,他怕是更难听的都能骂出来。
至于桓济,对于司马勋的身死,倒是没有着急到必须要来兴师问罪的地步。
司马勋的死,甚至对于桓温维持荆蜀小团体的内部稳定,有利无害。
毕竟这家伙在团体之中上蹿下跳,不少荆州世家早就看他不爽了。
因此桓济更想要看一看江左的态度。
然后再决定,自己到底是配合杜英,还是配合王坦之。
桓温给桓济和张湛的任务,是尽可能的遏制杜英的发展,并且撺掇着杜英和江左翻脸,这样桓温才能最终将关中势力拉入到自己的阵营之中。
所以桓济是摆明了谁处于弱势就帮谁。
可是现在,王坦之气势冲冲,谢司马油盐不进,让他和张湛也判断不清两边的底气到底是否充足了,所以只好作壁上观。
王坦之的呼吸逐渐平复下来,而谢奕也终于缓缓开口:
“仲渊所做,若是放在长安城,或者放在建康府,自然是罪大恶极。但是那是在扶风城,是在战场上,纵然有不妥之处,但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只要这一战能够胜利,那么别说是杀了一个司马勋,就算是把天下半数刺史拉过来给他杀,又如何?
说到底,我们只是死了一个消极怠战的司马勋,可是得到的是什么?是苻雄的项上人头!”
说到这里,谢奕坐直,目光之中带着些许寒意,在众人身上扫过。
王坦之正襟危坐,但是微微皱眉,谢奕刚刚是不合作的态度,但是这样也未尝不可以,只要他作壁上观,那么江左照样可以就此事掀起巨大的舆论压力,并且下达朝廷的旨意,问责杜英。
可是现在,谢奕摆明了是要为杜英开脱了。
桓济则微微低头,不想让谢奕看到自己脸上的神情。
谢奕是桓温军中大员,在军中有着庞大的关系脉络,尤其是和桓温是生死之交,他的任何评价都足以影响到桓济在桓温心中的形象和地位,所以桓济自不愿让谢奕看出自己“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
“砰!”
堂上众人,为之一震。
谢奕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的砸在桌子上,茶水都飞溅出来。
他环顾左右,冷声说道:
“敢问诸位,易地而处,谁能斩杀苻雄?实不相瞒,余甚至认为,就算是大司马在此处,也不可能打的比渭水之战更加精彩。
斩杀苻雄,氐人可战之人,就只剩下苻生、苻融等寥寥可数几人,而且氐人精锐多半数折损于此,我军彻底平定西北,指日可待。
如此大的功劳,诸位并没有看在眼里,反而抓着一个小小的梁州刺史项上人头喋喋不休。
这是我大晋已经没有一人能够担当刺史之职了?还是我大晋对于那些出卖袍泽、畏缩不前的人完全没有惩戒之心了?又或是我大晋只论过错,不论功绩了?
王文度,尔能说出来这番话,难道就不怕前线浴血厮杀的将士们心寒?要不要老夫出去帮你问一问,外面的弟兄们,心寒不寒?!”
王坦之登时打了一个寒颤。
莽夫,这就是一个莽夫!
他突然间意识到,无数长辈对谢奕的评价是那么的贴切。
他要是真的出去问了,那岂不是等于在告诉外面的将士们,他看王坦之很不爽了,干脆直接杀了。
这样的威胁,王坦之固然觉得谢奕只是吓唬自己一下,但是又考虑到这家伙的行事,万一就成真的了呢?
他深吸一口气,背后已经开始冒汗。
阮宁赶忙在旁打圆场:
“谢伯父莫要动怒,王兄也只是就事论事,绝对没有说无视诸多将士在前线厮杀之功绩的意思。”
“那也罢。”谢奕一摆手,“既然是就事论事,现在还不清楚当时扶风城下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我们直接给杜仲渊定罪,颇有不妥之处。但是杀苻雄,却是实打实的功绩,不如就先论一论功。”
大家面面相觑。
擅杀朝廷刺史,功过相抵、不惩罚就算了,还要论功?
这是哪门子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