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安稳百姓之外,推行商贸、律法和关中书院,务必要尽快。安定城中,应该还是以氐羌人为主。
所以是否要清算所有氐羌人,还是将氐羌汉,一视同仁,参谋司和各曹司一定要尽快拿定章程,否则的话,人心惶惶,不可终日,难免会再生异端。”
说罢,杜英又接着吩咐了各路兵马的驻扎。
和当时王师进入长安的安排相似,王师并没有必要全部驻扎在城中,显然这样只会引起一些动荡。
杜英虽然对自家的军纪还是有信心的,但是这信心也只是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
王师将士们一路厮杀征战,吃冰卧雪,此时总算是将氐秦连根拔起,难免会有眼红之下的报复举动。
就算是全军上下并不提倡,甚至严厉禁止,也挡不住一些人,或是管不住脑子,或是管不住下面。
所以入城之后,这一两个时辰之内都发生了什么,杜英可以不管不问,但是他要求两个时辰之内城中不再见烽火,意思就是说两个时辰之后他不希望听到任何和破坏城中安稳有关的消息。
而想要从根本上杜绝这些烧杀抢掠之事的再一次发生,最重要的的自然是给将士们足够的奖赏,房旷着急想要找到氐人的账本,就是想要把氐人国库和粮仓作为奖赏的主要来源。
因此杜英才会感慨,苻坚他们又指望着自己能尽量少扰民,又把这些账本不知道丢在哪里,有什么用?
而王堕他们手里捧得东西,那些田册之类的,怕也都是乱七八糟。
氐人最近一路败退,又接着收敛兵马,拒守安定,乱作一团之下,这些账本就算是找到了,能不能对得上号,恐怕都是一个问题。
这就只能让参谋司组织人手清点了。
因此杜英就只能先把军队撤出城去,至少是撤出内城。
王师将领皆领命而去。
不过在这些人之中,杜英并没有看到秦州刺史王擢的身影:
“城南的王擢呢?”
这一次,这家伙也算是立下了大功,杜英自然没有不奖赏一下的道理。
“应当还未进入内城。”朱序迟疑后说道。
“去城南看看。”杜英顿住了入府的脚步。
这个王擢,在搞什么名堂?
而他正想要往城南走,就看到十余名凉州兵马衣饰的士卒押送着一个脸上满是血污、被五花大绑的氐人将领走过来。
“此是何人?”
“启禀督护,此为氐人上大将军苻黄眉。”
杜英微微颔首,上下打量苻黄眉。
王擢虽然还没有来参见杜英,但是城南的战报杜英是看了的。
苻黄眉本来打算死战到最后一刻,结果苻健的旨意下令投降,苻黄眉只好放下兵刃。
看他昂起头、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的耍帅模样,大概是对于自己被王擢所擒很是不满吧。
毕竟苻黄眉之前可是凭借一支临时拼凑起来的兵马,压着王擢打,差点儿就把王擢从外城撵了出去。
“活的就好,否则邓伯夷要来找我算账了!”杜英忍不住笑道。
苻黄眉登时挑了挑眉,声音喑哑:
“那个叛徒还活着?”
“活着,活的还挺好呢。”杜英一摊手,“哦忘了,你们后来几乎没有打照面的机会。伯夷现在率军坐镇华阴,逼迫的雷弱儿不敢迈出潼关半步,是余麾下的方面大将。”
苻黄眉本来想要说什么,不过又叹了一口气:
“也罢,邓伯夷毕竟不是氐人,他在军中受到的排挤,余亦是亲眼所见,感同身受,却不能护其周全。
邓伯夷有万夫不当之勇,更有统率之才,跟在我大秦,的确是明珠蒙尘了。希望杜太守能够善待他吧。”
“岂止是善待,更要重用。”杜英笑道,“这样的将才,尔等不敢用、不能用,我能用之!”
“谁说我不敢用?!”苻黄眉登时呲牙,愤怒的说道。
他甚至挣扎着想要向前,和杜英面对面、一较高下,吓得周围的士卒、亲卫们纷纷围上来。
杜英看着他,暗暗感慨,苻黄眉因为邓羌之事而不被重用,这显然已经成了他的心结。
杜英负手而立,就这般看着苻黄眉发怒。
挣扎了两下,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挪动半步,苻黄眉也就冷静下来,他本身也不是那种冲动的人:
“也罢,家国已亡,云烟过眼,就这般吧。”
杜英却摇头说道:“氐秦虽灭,但尔家还在。当时王师入长安,邓伯夷以项上人头为保,护住了你全家老小。
尔家小女,和邓伯夷两情相悦,但是有碍于乃父生死未卜,因此那女儿家坚持不出嫁,直到知其父之死活才可。
如今你还活着,其也不用担心嫁给杀父仇人,余总算是能够给伯夷一个交代了。”
苻黄眉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杜英径直在他身边走过,伸手拍了拍苻黄眉的肩膀,继续向城南走去。
他的身后,苻黄眉缓缓跪倒在地,两行浊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他面向东南,声音哽咽:
“伯夷,我曾怪你、怨你、罪你,也未曾坚持为你争辩,是我对不住你啊!”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曾经最得力的手下,乃至于兄弟,受到质疑,不得不投降对手,而自己也一样受到牵连,却未曾尽全力为他争辩,甚至还觉得正是因为这袍泽兄弟的倒戈才让自己只能深居简出。
可是保护自己的家眷、尽量避免和自己为敌,这位兄弟,或许对不起氐秦,但他也没有必要对得住一个怀疑、打压和排挤他的势力,可是却从没有对不起自己。
跟在杜英身边的疏雨,低声说道:
“国恨家仇,在这乱世之中,纠葛不清,都让人不知道应该是爱还是恨了。”
杜英回头看了一眼苻黄眉,吟哦道: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公子之诗,有乱世流离之苦、国破家亡之悲。”疏雨说道。
“莫要吹嘘了。”杜英虽然知道她说的不假,但还是自谦道。
疏雨则认真的摇了摇头:“属下并无戏言,且已记下,会转述给夫人的。”
杜英挠了挠头,这丫头,总是认真的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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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将秦州刺史王擢,参见督护!率兵支援安定,属下幸未辱命!”王擢单膝跪地,向杜英见礼。
杜英打量着这个体型并不壮硕,却也是一方小军阀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