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道韫的话音徐徐落下。
议事堂上众人,彻底收起来刚刚露出的些许笑意。
这一刻,他们已经意识到,所要面对的对手可能远比想象之中的棘手。
并不是因为他们手中握着多少兵马,而是因为关中仍然缺乏对这些远方来客的了解。
自然也就不知道他们会把争斗引动到什么地方、什么层次上去。
谢道韫说罢,看向谢奕。
谢奕的神情也变得严肃,他正襟危坐,目光中带着寒意,此时的他,已经卸去了原本的玩世不恭,满是凛然杀意。
这一场暗斗,经过谢道韫的提醒,谢奕已经不再当做是一场文争,而是一场真正的战斗。
一场随时需要他拔刀并且全力以赴的战斗。
“江左和荆州在关中所能掌控的唯一一支兵马,此时还在天水,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袁宏正色说道,“所以他们也没有武斗的本钱,除了大司马府中的一些部曲罢了,但是六扇门和城防王师都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可以强势弹压。
具体的安排,于谈和殷举已经专门向司马汇报过了。”
谢奕颔首,于谈和殷举虽然本事不是很出众,但是身为杜氏家臣,最重要的就是忠心。
而这本来就是一个比烂的时代,所以他们就算是再怎么缺乏指挥大兵团作战的能力,在这长安城内,对付大司马府的那些部曲,还是毫无压力的。
“所以江左和荆州必然会尽可能的抨击关中施政的弊端,并且拿出一些空头许诺来拉拢有可能被其所用的人。”阎负接过来话茬,看向全旭。
全旭会意,沈文儒跟着王猛前往梁州,如今还没有从汉中回来,所以长安的工商业建设,是全旭一人担纲:
“市集和工坊之中,有大量的流民和氐人战俘,他们是最容易被江左煽动的,因此我们已经提高薪水,并且配合太守府宣扬新的土地和住房政策。
只要工坊一有空闲时间,就会发动工人们打造屋舍、丈量土地,让他们真正意识到,在工坊之中,也一样能够温饱,甚至所能获得,比自己耕作还要多。”
太守府新的土地政策其实很简单,就是以工代赈、安顿流民。
华夏安土重迁的思想,让这些工坊之中的流民仍然会因为自己没有土地而感到惶恐。
若是能够选择,谁会愿意流离?
所以工坊组织他们划分自家土地、搭建自家屋舍。
虽然他们并没有获得大片的田地,但是至少他们有了一片可以供自己支配的荒地,并且按照自己的喜好在上面建设自己的屋舍院落。
这种亲力亲为、从无到有的过程,颇得工坊中工人们的拥戴。
再加上薪水的提高,使得一些原本呼吁着想要耕地的流民,逐渐安心在工坊之中工作。
之前关中书院被士人们围住索要说法的经验表明,江左和荆州还是有钱,所以通过动用钱财来煽动舆论、制造混乱,是他们最有可能用的手段之一,从而营造出来太守府不得民心的景象,进一步使得原本相信太守府的人也会在心中产生疑惑。
而现在,只要太守府能够满足百姓的需要,那么些许钱财,显然不足以让百姓们放弃现在已经有的,再去“拼一把”。
“至于市集之中的商贾们,他们也都清楚利害。”全旭接着说道,“关中给了他们前所未有的尊重和优待,他们就算想要改换门庭,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在对面能够得到什么。”
要说不稳定因素,追逐利益的商贾显然比生性淳朴老实的汉家百姓们更危险。
他们既可以建起来高楼,也可以转眼为了更多的利益而直接把高楼夷为平地。
但是前提是他们能够在此过程中获得更多且更长远的利益。
显然江左并不能满足这个诉求。
江左和荆州的商贾们几乎就是给世家打下手的,辛辛苦苦跑一个来回,大多数的血汗钱都被世家拿走,落在商贾手中的屈指可数。
而现在在关中不一样。
除了一些税收之外,商贾们可以支配自己的收获。
两相对比之下,他们只会更加坚定的站在关中这边。
“因此他们只能煽动一些士人罢了。”谢奕不由得露出笑容,一群自己拔出刀子就能吓个半死的关东士人,甚至都不值得他重视。
阎负缓声说道:
“但其实除了煽动舆论之外,他们更主要可以做的,还是把太守抬高到一个虚有其表的位置上,然后夺取我们已有的实权,尤其是太守府的几个掾史,如今实际上掌控着整个关中的民政治理。”
王师一路横扫关中其余州郡,接管地方的吏员也几乎都是从太守府各个曹司之中派遣出去的,因此名义上只管辖长安的太守府,正通过这种方式实际上管控整个关中。
而且用人之际,特事特办,太守府这样做,别人也挑不出毛病。
谁让朝廷的封赏速度根本跟不上杜英建功立业的速度呢?
阎负说到这,堂上众人彻底不淡定了,一个个皱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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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太守府这个整体,之所以比杜英本人更加值得我们关注,并且需要我们集中全力先拿下,就是因为其掌控着关中的民政实权。
这个关中,并不是小小的长安、扶风等几个郡府,而是囊括了雍州、秦州、梁州,乃至于西凉的偌大西北。”
近乎于相同的话,不只是出现在太守府的议事堂上,还出现在王家府邸之中。
王坦之负手立于堂上,侃侃而谈。
使团进入长安,并没有按照太守府所请,下榻府衙。
王凝之和郗昙都表示没有必要劳民伤财、动用人力,王家在长安的府邸也不小,使团安顿在这里就行。
他们可不知道太守府所安排的府邸之中到底留下了多少暗门,还有多少仆人都是太守府的耳目。
谢奕也就从其所请。
反正太守府也没有指望着这些人能住进来。
所以除了腾出来一个氐人王侯的府邸之外,太守府啥也没干。
里面都是杂物和杂草,也没打扫。
要是这些人嚷嚷着非得住进来,那才是太守府手忙脚乱的时候。
大概王凝之和郗昙也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一个弹劾太守府“不敬上使”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