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王家前院。
“让诸位久等了!”王凝之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
他转过屏风,对着大堂上的宾客们拱了拱手:
“今日小弟大喜的日子,承蒙诸位捧场!”
郗恢和桓济等人欣然还礼,而太守府这边也是礼节性的颔首示意。
王凝之接着便挨个桌子敬酒。
不过他走到的第一张桌子,并不是郗恢和桓济那边,而是谢奕所在。
他端着酒杯,直奔谢奕而来。
王凝之的这个动作,让太守府这边顿时都有些紧张,刚刚他们都已经得到了谢奕私下里的提醒,种种异常伴随着内心的担忧和恐慌,他们不紧张才怪呢,一个个或是手撑桌案,或是已经缓缓起身,目光都打量着王凝之。
“恭喜贤侄!”谢奕起身,微笑着说道。
“因有叔父在长安,胡人氐蛮兵败如山,宵小之辈不敢造次,今日大婚,能够平安顺遂,皆因叔父之功也。所以小侄第一杯酒,一定要敬叔父。”王凝之郑重说道。
谢奕迟疑了一下,还是摇头说道:
“王师北伐,谢某添为前锋,说是毫无寸功,那倒是太过虚伪和谦虚了,但是要说是首功,那未免有不妥之处。
王师能够拿下长安,以及现在能够灭氐秦、平西北,杜仲渊为首功,在座的诸位也都有功劳在身,老夫不过是奉陪末席罢了。”
王凝之轻声笑道:
“叔父真的是这么以为么?据我所知,杜仲渊也不过只是一山野村夫罢了,其能召集几个村寨起兵,是有这一份忠义在其中,可是若无叔父的话,那杜仲渊恐怕早就在氐人的马刀下死无葬身之地。
因此这平定北方的大功,本来就应该是叔父的。结果现在叔父仍然屈居大司马府中,为一小小行军司马,小侄实在是觉得这和叔父的功劳不匹配。
所以这一次北上,小侄擅作主张,以叔父为平定西北之首功,并且为叔父请了将军名号,这征北将军,位列四征将军之内······”
谢奕皱眉,冷冷打量着王凝之。
而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在王凝之屁股后面的郗恢,也跟着“趁热打铁”:
“当初大司马平定巴蜀,得征西将军之号,而谢伯父平定西北,这征北将军也是名至实归。日后再高升、位列三公九卿,也不是不可能。”
话说到这儿,谢奕还没开口,桓济就率先露出不满神色。
这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挖墙脚。
谢奕不管怎么说也是桓温的行军司马,是大司马府的人,结果现在江左直接许给谢奕征北将军,这就等于在鼓励谢奕从大司马府体系之中独立出去。
哪怕是现在谢奕所在做的事,和大司马府好像也没有什么关系,但桓济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谢奕被江左挖过去。
江左世家现在所缺的可不就是能征善战的猛将?
若非如此,江左也不会对桓温处处让步。
若是江左有了谢奕,那么在和桓温的抗衡上将会更有底气。
不过桓济还没有开口,张湛就眼疾手快拉住了他的袖子。
力道之大,让桓济也不得不狼狈的后仰,差点儿直接摔了个四脚朝天。
不过还不等桓济怒气冲冲的质问,张湛就凑到他耳边说道:
“以谢无奕的为人,若是能答应,早就答应了。公子此时断不能小不忍而乱大谋,两边的合作若是因此而打破,那么今日堂上,恐再生变数。”
桓济深吸一口气,只好重新坐定。
而似就是为了印证张湛这句话一般,谢奕放下酒杯,淡淡说道:
“功过是非,就算是余想要贪昧,也有无数人在看,也有天地在看,所以这功,余受不起。”
说罢,谢奕将酒杯向着王凝之的方向推出去一些。
他不喝王凝之的这杯敬酒。
王凝之脸色微变,而郗恢冷笑道:
“谢家主可不要不识好歹,更不要忘了自己到底是何处出身······”
谢奕当即厉喝道:
“闭嘴!”
郗恢顿时打了一个哆嗦,因为恍惚间,他感觉眼前的男人,像是须发尽张的猛虎,似要择人而噬。
“狷狷狂吠的狗,滚到一边去。”谢奕猛地一挥手,直瞪向王凝之。
被骂做是狗,郗恢却提不起来和谢奕掰手腕的勇气。
是狗就是狗吧,怂还是得怂的。
反正这猛虎,现在也是笼中困兽。
王凝之端着手中的酒杯,后退两步,冷声说道:
“谢伯父可要想清楚了。”
“余从未糊涂。”谢奕径直回答。
王凝之当即将酒杯猛地一摔:
“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话音未落,脚步声匆匆,屏风后、席案间、堂门外,无数王家家仆涌上来,他们或是从衣袖中,或是从腰间,抽出兵刃。
兵刃反射着烛火,堂上堂下都响起宾客的呼喊声和尖叫声。
谢奕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因此此时倒是颇为淡然的吐槽道:
“还好没有女眷,否则尖叫起来太吵了。”
而他的左右,戴逯和谢湖已经猛地掀起来桌子,桌子直撞上两三名意图持刀逼近的王家仆从。
仆从们也不敢轻敌,先以保护王凝之为要。
谢奕、戴逯等人,趁机抽出来匕首,护住袁宏、蒋安等文吏。
“果然是宴无好宴!”
相比于袁宏等人煞白的脸色,文官之中的武人——麻思倒是还算镇定,也跟着拔下来发冠上簪子。
簪子闪亮,只要使用得当,也能杀人。
只是遗憾,未曾佩刀而来。
事已至此,桓济、张湛等人也都起身,跟在王凝之身侧。
只有王坦之依旧稳稳地坐在自己的桌案前,端着酒杯,咋了咋嘴,似乎觉得这酒水不尽如人意。
“怎么,还打算对我等朝廷命官动手?”谢奕冷声问道。
郗恢这一下有了胆子,大声说道:
“谢无奕等把持长安太守府,结党营私,今日朝廷使团查明真相、捉拿人犯,堂下尔等切莫惊慌,堂上乱贼,莫要动刀动枪,放下兵刃,罪不至死!”
谢奕瞪了他一眼,郗恢打了一个寒颤,又缩了回去。
而谢奕这才皱眉说道:
“抓了我们又有何用,城中还有王师和六扇门,难道会听从你们的号令?”
王凝之显然也从刚刚摔杯为号的激动中平复下来,缓声说道:
“走到这一步,本也是无奈之举。而我等也无想要谋害诸位性命之意。使团调查诸位结党营私,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