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英和桓冲刚刚轮流唱红脸和白脸,结果这些家伙无动于衷。
谁曾想,杜葳一句话就把他们的情绪调动了起来。
面对杜英的目光,杜葳不由得苦笑一声。
久在姑臧一城之内,目光所及也只是凉州一州之地,这些曾经也在中原搅风搅雨、叱咤风云的豪门大户,现在已经思想僵化。
甚至就连到底谁更需要丝绸之路,这个前后关系都弄不清了。
杜英可以没有丝绸之路,丢掉凉州这种不毛之地,凭借关中,他一样可以厚积逐鹿资本。
但是凉州世家若没有了丝绸之路,就会仍然跌入之前的互相仇杀的死循环之中,以争夺粮食资源。
因此现在幡然醒悟过来的世家家主们,意识到眼前的杜英,是来打破他们之前那种死循环,甚至可以说是来拯救他们的。
看来还是阿兄了解凉州本地局势······杜英如是想着,和这些家主们又寒暄了几句,便让随军前来的吏员们和他们交涉合作事宜,而梁殊和崔逞也被杜英指派负责此事。
他们两个一个久在西北,一个出身世家,倒是也正好能够拿捏住此地世家之所需。
等这些人乌泱泱离开,桓冲方才忍不住气愤的敲了敲桌子:
“三代人数十年,龟缩西北,只知内斗内耗,却不知道向外征战,放任胡人横行于关中,而自己则斤斤计较于凉州贫瘠之地,可笑,当真可笑!”
杜葳有些尴尬,因为显然他也在桓冲骂的人之中。
桓冲注意到了杜葳的神情,摆了摆手:
“当然,余不是说杜兄······”
杜葳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无妨,桓兄所言,大概也无错处,之前的凉州的确如此,大概也只有谢艾算是一个异类,结果却也可惜。
不过如今的凉州,只要仲渊安排得当,那么定然能够成为仲渊日后西进东出之助力。凉州,汇集北地世家,却碌碌无为三代人,如今也当为这天下,做些什么了。”
桓冲点了点头:
“凉州诸家若是能如此想,那自然最好。”
“怕就怕他们还怀有其余心思,”杜英接过来话茬,“所以还需要多加提防。”
说着,杜英的目光落在杜葳的身上。
对于这个兄长,杜英其实了解并不多,但之前杜英就怀疑,以自家老爹那个游手好闲的形象,能够带着杜家在姑臧城中仍然占据一席之地,似乎并不是很有可能。
如今看来,背后的竞争,都是杜葳在主持。
只不过杜葳病弱,杜明更合适被推在前面。
杜葳轻轻咳嗽两声,看着杜英:
“阿兄的身子骨,已经不利索了······”
“坐镇姑臧而洞察凉州,阿兄可以做到的。”杜英说到这儿,声音也变得有些犹豫,“至于阿兄的病情,余会延请名医,为阿兄诊断。
不过若阿兄真的不愿意去做,那余也不会勉强。但······”
说到这儿,杜英似乎也在内心中挣扎:
“其实阿兄还是愿意去的,甚至本来就是要去的,不是么?我大概也拦不住阿兄,也只能顺水推舟。”
杜葳沉默半晌,方才喃喃说道:
“仲渊,人心难测,有时还是莫要太过肯定。”
杜英愣了愣,点头:
“余知晓了。”
不过杜葳接着露出笑容:
“但这一次,你也的确猜对了。和这些曾经不把我们杜氏放在眼里的世家们过过招,余很愿意去做,就当是狐假虎威吧。”
杜英起身:
“不是狐假虎威,而是我杜家上下,本就是一头猛虎。”
杜葳笑道:
“你还真是看得起为兄。”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阿兄应该比阿爹靠谱些。”
“行吧,这句话我是不会告诉爹爹的。”杜葳哭笑不得,“去吧,去后院看一看你娘亲。
阔别十年,我们这些在外当家的男人,总归还有很多权计阴谋要应对,不可能被亲情所左右,但是她们这些后宅的人,大概一生也就只有这一个牵挂了。”
杜英点了点头。
而等到杜英走远之后,杜葳方才猛地弯下腰,他熟练地掏出来手帕,捂住嘴,剧烈咳嗽起来。
从桓冲的角度,可以清楚的看到,手指之间,白色的手帕已经染上一些暗红色,凭借还在蔓延。
他霍然起身:
“你······”
杜葳伸出手,摇了摇。
旁边的两名杜家家仆也跪下,轻轻拍抚着他的背,帮他理顺气息。
过了好一会儿,杜葳才将手帕丢给仆人,抬起头来,脸上带着一抹病态的红色:
“无妨,老毛病了。”
“看样子便是肺中疾病,应多加调养休息,切忌劳心劳神!”桓冲一把抓过杜葳的手腕。
杜葳苦笑道:
“这么多事,总有人要做。之前是为了杜家,现在更是为了仲渊,为了凉州和天下······”
桓冲皱了皱眉,虚弱的脉搏告诉他情况不容乐观。
“已经请过很多医师了,没有用的。”杜葳笑道,故作轻松,“没想到桓兄竟然还懂医术?”
“早年家中贫寒,阿兄以一己之力抚养我们几个不易,所以余也去街上药坊做过学徒。”桓冲随口说道,大概也是为了缓和杜葳的情绪,他补充了一句,“可惜,那药坊中医师对我还都不错,但后来却关门了。”
“为何?”
桓冲怔了怔,低下了头:
“药材太贵,被世家垄断,这种私人开的药坊,活不久的。”
杜葳叹了一口气:
“世家,世家······我们出身世家,现在却格外的厌恶世家。若天下百姓,人人都能看得起医师,那么又会有多少人可以避免死于非命?有的病啊,就是慢慢熬出来的。”
“尔还未知?”桓冲诧异的问道,“都督已在关中广开药坊,并且创办了医学院,据说第一批学生已经完成了招生,就是为了培养更多的医师。为此,长安城中不少药坊都积极捐献医书,百姓们更是送了一个‘当世杏林’的牌匾。”
“当世杏林?”杜葳错愕,旋即大笑道,“好,真好啊······就为了仲渊这些别的世家或许会笑他、骂他的设想和筹划,余也要为他尽一份心力!”
“但是这只会让你······”桓冲欲言又止。
杜葳伸手撑着桌子,哪里还有半点儿病弱之气,神情激动,恍如年轻气盛、前途大好的少年:
“大丈夫立于世,岂可俯首病魔之下?怕甚!只要杜某还有一口气在,便要看着、推着此事做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