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铁,自古都是朝廷命门,周刺史会同意么?”谢道韫犹豫问道。
之前关中从巴蜀获得井盐,都是和巴蜀的商贾贸易。
其实就是购买私盐。
巴蜀结束战乱时间也不长,而且桓温当时着急筹备北伐,以及和殷浩争夺军方话语权,所以并没有在巴蜀建立起来完全有效治理的地方州郡管理体系。
任用的官吏,其实还是曾经成汉剩下的那些。
当然,这些官吏的祖上,大多也都是晋朝臣子。
所以他们才是巴蜀实际上的掌控者。
盐铁这些东西,固然在官府的掌控之中,但是在地方州郡,世家、商贾私自冶炼、晒盐,官府哪里管得着?
要么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么是和世家同流合污,又甚至这些官吏本来就出身本地世家,都不用同流沆瀣,本来就是一家人。
所以在关中和巴蜀的贸易之中,有大量的盐铁被走私。
甚至杜英都有理由怀疑,益州刺史周抚本人也默许了这种行为。毕竟对于益州来说,稳定、安于现状,不引起江左和荆州这两方势力的插手,大概是最佳的选择。
而一旦刺史府触动世家们走私盐铁获得的巨大利益,那么蜀地世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蜀地再乱,情理之中。
所以杜英索性和周抚谈一谈,既然走私都能走出来这么大的量,那么周抚手中数量更加庞大的官营盐铁,也是可以向关中输送的。
“现在余还是大晋的封疆大吏、三州都督,前线厮杀、地方稳定,都需要盐铁,周抚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呢?”杜英反问。
谢道韫不由得轻笑一声:
“你这个忠臣当得······虽然无一处像是忠臣,可却还把这忠臣之名挂在嘴边,以摆正身份。
朝廷若是知道这身份最后一点儿好处都要被你压榨干净,恐怕会很后悔当时随口开出来的这个条件吧。”
朝廷只是为了安抚杜英,避免杜英直接割据关中。
只求关中名义上还是大晋的地盘。
谁知道杜英要想尽办法来薅羊毛。
而且还不是逮着一只羊薅,这是要把朝廷所有的羊都薅遍。
顿了一下,杜英接着说道:
“更何况关中现在和巴蜀的贸易已经很难断绝,这关系到关中、梁州和巴蜀三地诸多世家和百姓。
一旦我们和周抚谈不成,那么必然会影响到都督府对巴蜀的观感,甚至会直接切断贸易,这样固然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周抚没有底气来防止我们这般铤而走险。”
谢道韫表示认可:
“巴蜀世家,都从和关中的贸易之中获得了好处,周抚在益州并不是一言堂,而且其性情本来就稳重,的确不会行险,就算是不答应我们提出的条件,大概也会暗中支持双方的贸易······”
“不,他必须答应。”杜英摇了摇头,“否则余也会断绝巴蜀和关中的贸易,从此这两方在荆州和江左等地的商场上,只会是对手。”
“这······”谢道韫斟酌道,“会不会太绝了?”
杜英笑道:
“这与其说是在和周抚商量,倒不如说是试探他的态度。”
“夫君还打算对巴蜀下手?”谢道韫惊奇的说道。
王师已经四下出击,还有余力掠地巴蜀?
而且巴蜀虽然为一隅之地,却因为其矿藏粮食,以及封闭的地形,同样受到整个南方的重视,更何况这里还是大江上游,谁掌控巴蜀,谁就对荆州和江左形成高屋建瓴之势。
时至如今,巴蜀一直处于表面稳定且为晋朝州郡,实际上各方势力各有地盘、互不干涉的状态。
也正是因为朝廷有意想要让巴蜀变成如此,不会成为任何一个人的根据地。
“现在还不能说下手。”杜英否决,又接着解释道,“其实想要进攻一处,也没有必要非得出兵。
关中的兵马不足,更何况巴蜀之重要,朝廷和大司马都清楚,所以才会把周抚这种老将推到前面,算是双方妥协的结果。
因此我们想要出兵巴蜀,不啻于直接挑战他们的底线。而巴蜀对我们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也是盐铁粮食,当然还有人丁。
至于巴蜀这块地,余还真的担心,军入巴蜀,就会出不来了。尤其是我们还没有办法在短期内打造出来一支足够强大的水师,能够应对从大江下游发起的进攻。成汉李家之灭亡,便是因此。”
桓温入蜀,携带强大的水师,三峡天险,一战而破,成汉接着便兵败如山倒。
不等杜英说出后话,谢道韫意识到了什么,惊诧的说道:
“所以夫君打算凭借商贸,将巴蜀的商贾都捆绑在关中的战车上?”
杜英点头:
“聪明!”
“商人逐利,恐怕不会这么容易······”谢道韫的声音越来越低。
正是因为商人逐利,所以他们没有办法拒绝杜英开出来的条件。
至于蜀中官府作何感想,和这些商人有什么干系?
官府如果真的想要阻拦,那么商人们以及他们背后的世家,自然就会反抗官府。
真到了那种地步,谁才是官府,恐怕还得思忖一下。
“如果这真的能行,那么不费刀兵,巴蜀就可成为夫君之臂助。”谢道韫轻轻拍着手心,来回踱步,“而王师出蒲坂、向河东,出武关而向淮南,此势若成,则如叉之三刃,锲入天下,无论是向任何方向,都能形成夹击之势!
若真如此,若真如此······”
谢道韫的眼眸已经越来越亮。
这偌大的天下,好像真的被他们切割开来。
身处西北,站在废墟之上的关中,若真的能够把这三叉戟之势形成,那么谁敢说,这天下不会为关中所有?
杜英对天下的野心和图谋,在此已展露无遗。
当关中的下一步,也就是出兵河东、插手淮南以及勾连巴蜀走完之后,谢道韫相信,就算是关中最为坚定的朝廷忠臣,恐怕也要好好想一想,这天下的主人,到底是谁了。
可想要走到这一步,谈何容易?
“周抚是朝廷老将,其性情作风,妾身会尽快令家臣搜集整理,与六扇门的资料核对。”谢道韫斟酌说道,“坐镇益州久矣,周抚也不可能独善其身,所以夫君或许可以叫来关中的巴蜀商贾问询,这些商贾带着盐铁货物前来关中,周抚也不可能直接默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