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长安都督府。
郗道茂迷迷糊糊的伸手摸了摸,却发现枕边空无一物。
她豁然睁开眼睛,发现枕头上还有浅浅凹痕、余温没有散尽。
郗道茂赶忙起身,接着就听到了杜英的声音在屏风处响起:
“天还早,再睡一会儿吧,不用着急。昨天属实是辛苦了。”
白嫩的小脚丫趿上鞋子,郗道茂披上衣衫,看着已经换好衣服的杜英,打了一个哈欠。
辛苦当然是真的辛苦了,但是辛苦的原因,并不是和她设想之中的那般。
杜英还真的拉着她将自己对关中未来娱乐、文化发展建设的想法细细说了一通,以至于郗道茂都有些震惊。
我衣服都已经不整齐了,你就给我说这个?
不过很快,她就从震惊变成了震撼,因为她从来没有想过,杜英竟然会从几个小小的剧本延伸出来这么一番广阔的天地。
无论是戏剧的推广,还是茶楼以及杜英所说的瓦舍的建设,在这个时代显然都是创新性的,关键是,现在的郗道茂也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了,凉州之行,她也曾走入民间,知百姓之疾苦。
虽不能说亲身体会、感同身受,但也知道现在关中百姓之所求。
随着关中新政的稳步推进,关中百姓终于不再需要担心自己的温饱问题,但温饱终归只是最基础的问题,解决了温饱,大家就会有新的想法和追求。
按照杜英的说法,物质得到满足之后就会追寻精神的满足。
只不过郗道茂不是很清楚物质和精神这两个概念自己理解是不是正确。
显然,茶楼和瓦舍的建立,就是起到这个目的。
百姓们无处释放的钱财和力量,都可以在这里得到释放。当然,郗道茂知道,在杜英的总体规划中还少不了青楼勾栏,不过这些烟花之地显然不适合让郗道茂来管理,因此杜英并没有提及此事。
这些可以在茶余饭后让百姓们笑谈和休闲的地方,能够消耗百姓剩余的精力,以维持社会的稳定不说,而且这些都设立在市集之中,自然也能够让百姓们多多前往市集。
杜英是这样给郗道茂举例子的:
“家中爷们儿去茶楼听说书的,难免会觉得自己这一段时间没有能陪伴夫人孩子,所以路过商铺的时候,是不是得给夫人买点儿首饰、孩子买点儿果脯之类的回去?
而且之前就算是不想买,到了,看到了商家打出的宣传和广告,哦对,广告是什么,茂儿可能不太清楚······”
“妾身知道的,报纸上现在就有广告,有招聘人的,也有打折售卖商品的。”
郗道茂清楚的记得,杜英当时迟疑了一会儿,还嘟囔了一句什么。
他不是报纸的规划和倡导者么,为什么会感到震惊?
郗道茂不知道的是,杜英现在还是打算把报纸当做官府的喉舌,广告的出现会不会导致报纸的商业化过于浓重,进而导致可信性降低,杜英还是有所怀疑的。
结果没有料到,自己虽然没有推进此事,但是世事总是能自己向着未曾料及的方向发展。
总觉得自己好像把整个时代的什么邪恶属性给激活了一样。
杜英噎了一下,接着说道:
“所以,这不就在看戏的路上,带动了周围的商铺也一样能够售卖货物么?
再举个栗子,张三本来不打算在大热天里去买家中所缺物品,但是联想到自己好像可以顺路去听个戏,那岂不是就变得想要出门了?”
郗道茂记得自己当时打量着杜英,心中只想说,为什么感觉夫君好像就真的见过这一幕幕似的,说的亲切而熟悉。
可是长安的集市,还有茶楼瓦舍之类,在此之前,都是从未有过的事物,夫君又是怎么做到,把脑海之中的想象,说的就像是现实已经存在的东西一般?
不过这也只是郗道茂的小小疑惑而已,而对于自己这个天才且没有半点儿天才应有模样的夫君,郗道茂有的疑惑太多了,也不在乎这一点儿。
“茂儿?”杜英唤她。
将她从对昨夜种种的思索中提了出来。
“昨天夫君给妾身布置了那么多任务,要是妾身只顾着睡觉歇息的话,岂不是要让夫君失望了?”郗道茂笑道。
“这不仅仅是交给你这些事去做,而且也是让你去开辟一条前无古人的道路,并且还得引来更多的来者。”杜英缓缓说道,“前路谁与汝,尚且不好说。”
说着,他有些纠结,还是提醒道:
“若是觉得不好走,就可以不用走。”
“夫君宽心,妾身一定会尽己所能,更何况就算是妾身走不动了,夫君也不会见死不救,不是么?”
郗道茂郑重说道,正如她昨天晚上酒后吐真言所说,大家看上去都有长处,若是她不能给杜英分忧,只是安心当一只金丝雀的话,那情何以堪?
“夫君什么时候启程?”
今天杜英就要东行了,也才会半夜都争取时间拉着她“婆婆妈妈”叮嘱那么多。
重逢不过一夜,就又要分开,郗道茂自然也颇为不舍。
“中午吧。”杜英缓缓说道,“上午余还需要把一些具体的事向留守都督府的几个人交代一下,茂儿也一起过来,到时候你那边行事也少不了都督府的配合,另外余也让阿元把她的下属们给你介绍一下,你只要负责指挥,具体的事宜交给她们去办就好。”
郗道茂应了一声:
“夫君宽心便是,就算是妾身指挥不动,至少她们也会卖给娘几分薄面。”
“那就得辛苦茂儿了。”
郗道茂幽幽的看着他:
“总觉得这像是你和谢姊姊私奔了,留下了我们一大家子人。”
杜英:······
原来那个瑟瑟缩缩、扶风弱柳的茂儿,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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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这么一走,茂儿,娘亲她们,怕是都心中空落落的。”谢道韫伸手掀开帘子,看了一眼窗外,犹然能够看到一些黑点。
正是来送行的官吏们,当然也包括梁夫人和郗道茂。
人已远,车过灞桥,波光粼粼,垂柳已是一片深绿。
队伍不长,向东而行,归来之日,不知是不是把灞桥又已换了季节、换了风景,甚至换了送行的人?
车厢之中,杜英斜靠着车壁,连连打哈欠,手上的公文显然也有点儿看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