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长安。
夏日鸣蝉声阵阵。
长安都督府之中,大概是因为天热的缘故,所以庭院厢房之中,都很少有人走动,大家都在闷头工作,时不时的扇动扇子,同时抬头看一眼天色,盼望着这炎热的一天抓紧过去。
这些年的夏天并不是很长,还是可以挺过去的。
当然,大家并不知道,正是因为这不长的夏天和长长的冬日,是导致了这滚滚乱世的罪魁祸首之一。
“河东战报已经有三日未曾送过来了,可是出了什么意外?”阎负在沙盘前来回走动。
“大概是因为道路险阻吧。”坐在上首位置的中年人,手里端着茶碗,小口小口抿着,不慌不忙的回答,同时他还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茶碗中清凉的茶水,赞叹一声,“没想到这碎茶叶和茶根泡的茶水,味道也不差。”
“那是因为天热,水凉。”阎负没好气的说道,“权兄对河东战事竟如此放心?”
“都督很是放心,余自然就放心。”权翼笑道。
不过话是这么说的,权翼还是站起身,看了一眼舆图:
“王师自上郡沿岸渡过大河,经吕梁前往晋阳,和并州刺史合兵一处,此已经是万无一失之举。不过晋阳的万无一失,并不代表着整个河东的万无一失,且看此处,从岢岚水南下,便能绕过雁门,袭击晋阳侧翼,而从这边,穿越太行也不见得必须要从上党等地的陉口。
因此鲜卑人想要进攻河东,大可不必和雁门外的我军纠缠。更不要说,雁门如今在鲜卑人手中,其欲过雁门,太过轻松。
所以余判断,现在晋阳应该在我军手中,但鲜卑人已经从多处进攻或者至少是威慑晋阳,意图逼迫我军退出此城。
骑兵,为鲜卑之所长,所以其应当是以骑兵封锁城内和其余州郡的联系,截杀我军斥候,因此方才迟迟没有消息传来。”
阎负愣了愣,没有想到这个一直老神在在坐在那里的中年人,站起来就直接给自己勾勒出来一番孤城绝境的景象。
原本阎负是把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权翼当做对手的,毕竟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杜英和王猛都不在长安,阎负自然很是享受自己说一不二的感觉,结果多了一个类似于监军的人物,这让他很不爽,尤其是这权翼也是投靠都督的汉人谋士而已,和自己相比,也不见得优秀到哪里去。
然而现在,阎负恍然意识到,他们两个好像根本不是一个层次上的。
权翼也看了一眼阎负,微笑着说道:
“不用着慌。”
阎负打了一个激灵,他怎么知道我心里发慌?
权翼眯了眯眼,这家伙还真心里发慌?
阎负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
“若是晋阳被围,河东撼动,那我军岂不是又有被迫退守大河西岸的可能?”
“说了不用着慌。”权翼笑了笑,“鲜卑人以骑兵见长不假,但这大概也是他们唯一的长处了,甚至他们都缺少在平原和山地面对结阵步卒的经验,所谓的骑兵战术,多半还都是草原上往来对冲的那种战术,不足为虑。
若是鲜卑人的骑兵有那么厉害的话,当初早就已经横扫河北了,何至于让胡羯冉魏,轮番登场?
对付步卒尚且有不足——不过慕容儁还算是个聪明的,大概也正在想办法扭转这种不利——更不要说攻坚了。
张平带着一群各怀鬼胎、都想着保存实力的世家,尚且能够坚守住晋阳,更不要说如今的王刺史了。
鲜卑人顶多只是切断各个州府之间的联络,但几处要冲州郡,都在我军主力或偏师掌控之中,其能劝降或者攻克一两处小县城,但不足以撼动我军对河东的统治。”
“但是只是守着大城,又有何用?收不上来税收,甚至各个城池之间都无从联络,对士气是巨大的打击不说,粮草饮水也不知道能不能支撑得住。”阎负忧心忡忡。
“鲜卑人若是想直接和我们开战的话,早就大举进犯了,不会用这种方式。”权翼摇头,“他们大概只是想要以此来逼迫都督低头,然后答应他们一些好处,如果所料不差的话,这好处大概也是应在关中和河北的贸易上,比如降低关税之类的······”
说到这儿,权翼不由得哂笑一声:
“没有想到慕容儁这些人,现在也尝到贸易的甜头了。”
阎负差点儿没有跟上权翼的思路,此时讷讷说道:
“河东重要不假,但都督总不能真的答应这些条件吧?”
关中商贸,一直以来都是关中刻意打造的拳头,而若降低关税的话,那就等于让人家一拳打在自己身上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想想就觉得疼。
“大概不会答应的。”权翼淡淡说道,“因为都督和王刺史之前应该就已经料到鲜卑人会南下,或者说至少已经做了这般最坏的打算,否则我军进入河东,也不会兵分三路,抢占要地。
除了西河郡,也就是吕梁山中,还有上党、汾水谷地等等,如今都在我军掌控之中,便是晋阳丢了也无妨。鲜卑人南下,真正受苦受难的,除了河东百姓之外,大概就是那些本地世家了。
或者说,主要就是这些世家和他们的部曲。鲜卑人主要的掠夺对象大概也是他们。”
说到这儿,权翼瞥了一眼阎负,要是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你还不明白的话,那就建议你拍拍屁股走人吧,这个位置不适合你。
阎负自然明白了,王猛其实是借助鲜卑人的手来扫荡那些不听话却又如地头蛇一样难缠的本地世家,而提前已经抱住王师大腿的世家,则应当都已经汇聚在州郡府城之中,或至少在王师庇护之下。
通过这种甚至都不需要自己人沾血的方式,杜英和王猛足以将整个河东的世家体系重新洗牌。
他无视了权翼有些嚣张的目光,径直说道:
“那看来我们还是要向河东多派些人,等到鲜卑人离开之后,这里怕又是一片混乱荒芜了。”
鲜卑人大概也没有这么强悍的破坏力,但是都督府可以坚持认为这个地方荒芜了,需要重新安顿流民、划分土地。
至于本地的世家经过一轮洗劫摧残之后,还敢不敢反抗都督府,那就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