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的答案,自然最好是本人领悟到,这样才更刻骨铭心。
谢万迟迟没有回答,何谦终归是于心不忍,正想要开口,却听到谢万缓缓的说道:
“因为,因为他们不想辜负镇西将军的信任和提携之恩。”
谢奕摇了摇头:
“把一群流民整顿成可战之兵,谁都可以,大司马可以,都督也可以,甚至再往前溯,郗公也因此而起家。
所以实不相瞒,在余心中,堂兄虽然做得很好,但是也不过是恰逢其会、身在其位而已。
真正让这些将士们站在这里厮杀,是因为这一路南下,他们已经厌倦了,他们也已经在淮南安家立业,更不想要再跑,也不想自己这几年的心血再一次付之一炬。
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家?他们之前的家,多半已经湮灭在战火之中,所以他们想要保卫现在的这个家。
也因此,他们会欣然听从你的调遣,会愿意为你而战,因为你带着他们渡过了淮水,去迎向敌人。
现如今,他们正在此地,正在用他们的血肉,为你的命令而厮杀,难道你却打算做一个缩头缩脑,甚至都不敢直面敌人的主将?
所以你当初,又为何要带他们来到这里?!”
谢奕的神情已经格外严肃,锋锐的目光落在谢万的脸上,之前战事紧迫,他的注意力自然也都放在战场上,现在战线稳固下来,谢奕自然也没打算不跟自己这个弟弟算账。
整个淮北局势,都是在他的一意孤行之下变成如今这番模样,结果现在倒好,他缩在后面想要当缩头乌龟,这是谢奕绝对不能容忍的。
“万,万······”谢万的眼神飘忽,最终还是忍受不住兄长咄咄逼人的目光,喃喃说道,“是我轻敌了。”
“不,是你根本就没有打算去了解敌人,但凡对鲜卑人的强盛有稍微一点儿了解,但凡能够汲取王师几次北伐都失败的前车之鉴,但凡能意识到自己一个从来没有从军的人,所思所想不亚于纸上谈兵,那尔都不会酿成此错。”谢奕有些失望的松开手。
谢万颓然坐在地上。
“哐当”一声,他腰间的铁如意,滑落下来,摔在地上。
谢奕一脚踢开铁如意,解下来自己的佩刀,放在谢万的手边:
“手持铁如意而颐气指使,那是居功自傲之人为之,甚至都不是一军主帅所应为之。
更何况尔现在还不配为一军之帅。如果觉得余刚刚所说的还有几分道理,如果不想以后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让这淮北之战成为你毕生的耻辱,那就拿起刀,去战斗,去和那些你带来的将士们一起战斗!”
谢万的手哆嗦了一下,想要去抓刀,可是又有些犹豫。
谢奕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对何谦说道:
“王师援军随时会到,但是也可能会受到鲜卑人的阻击,我们要做好接应的准备,所以将士们也不能厮杀太过用力,万不得已的话,我们可以放弃北侧防线,毕竟依托这些大车临时构筑的防线,聊胜于无,将士们基本等于在平地上和鲜卑人厮杀。
你们留下的那千余兵马,现在正好派上用场,先去挖一条壕沟,竖起来寨墙,让弟兄们加把劲!北侧战场,我来亲自负责,南侧则交给你和高衡。”
这是谢奕要亲自断后掩护的意思,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何谦甚至都不用担心麾下将士们会不会有隐忧,觉得自己被抛弃在了新构筑的营寨以北。
主将在此,和他们共进退。
何谦果断应诺,但是又有些犹豫的回头看了一眼谢万。
谢奕淡淡说道:
“从一个少年到一个真正能够顶天立地的男人,他总归是要经过一个过程的。”
何谦拱了拱手,刚想要离去,南边突然响起一声声欢呼,只见涡水水面上,出现了一道道船影,自南向北而来。
两淮水师!
谢奕和何谦脸上都难免露出惊喜的神色,但旋即又有些疑惑,两淮水师为什么会出现,甚至来的还要比关中和荆蜀两路王师更快一些?
要知道不久之前,刘建和谢万还是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神态,现在刘建眼巴巴跑来支援谢万,也未免太过积极了吧?
但是不管怎么说,此时的两淮水师总不能是在捣乱的。
果不其然,当先的几艘走舸快船,直接溯流而上,帆桨齐飞,一路越过王师控制的河岸,行到北端,方才齐齐下锚,箭矢乱射,压制住沿着河岸向王师防线进攻的鲜卑人。
而其余船速较慢的蒙冲,则缓缓行进,在王师所控河岸的南端,边走边射箭,帮助王师直接击退了一队想要迂回过来的鲜卑骑兵。
而之前渡过涡水,游走于西岸的鲜卑骑兵,想要通过骑射和水师战船较量一番,然而回应他们的,不只有密集的箭矢,甚至还有大大小小、四处乱飞的石块。
水师甚至毫不吝惜于使用小型投石机之类的武备来肆意杀伤这些敢于挑战自己的鲜卑骑兵。
妥妥的杀鸡用牛刀。
但是这种高调的登场方式,显然足以让鲜卑军队被震动。
慕容军也意识到事情不妙,所以他果断地发起了新一轮的进攻。
这一次,他自己的将旗也高高飘扬在了最前面,鲜卑步骑们见主将带头冲锋,一个个也奋勇争先,黑压压的人群向着王师那看上去颇为单薄的防线扑来,而鲜卑骑兵也从两翼逼近,打算游走骑射压制王师弓弩手。
何谦脸色一变,而谢奕已经果断下令:
“把那一千兵马集结起来,看来不需要他们挖壕沟了。”
“但是我们能不能顶得住鲜卑人这一次进攻?”何谦急促的问道。
谢奕笑道:
“没有想到,当初仲渊曾说过的却月阵,现在竟然好巧不巧就呈现在了眼前,有水师作为后盾,我军能不能守住防线,已经不是一个难题了,且看!”
仿佛就是听谢奕指挥一般,水面上的蒙冲战船,投石机同时怒吼,这一次抛射的不再是之前打击鲜卑骑兵用的散乱石弹,而是一发发完整的石块。
这些石块扎入密集的鲜卑步骑之中,横冲直撞,所过之处自然是一片血肉模糊。
鲜卑士卒们一开始还在不管不顾的向前冲锋,可是当他们亲眼看到石块砸下来,看到同伴因此变得头破血流,狂热的心也跟着冷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