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牢之和郗恢之前是见过的,在当初郗昙和郗恢父子带着使团北上的时候,在寿春有过匆匆一面之缘。
但绝对算不上熟稔。
对于刘牢之这种不熟的人见面就拍马屁的行为,郗恢自然是打起十二分警惕,遥遥拱手。
虽然不知道他来的目的是什么,可郗恢也不好不让刘牢之下船,不管真假,人家一口咬定是来增援的,也不好回绝。
船靠岸、踏板放下,动作一气呵成,两淮水师到底是天下水师中一等一的精锐,而刘牢之三步并作两步从战船上下来,对着郗恢拱了拱手:
“已听到八公山另一侧的鼓声了,想必鲜卑人在进攻八公山,看来我水师来的恰是时候。”
郗恢打量着刘牢之,倒的确是一个英气勃勃的年轻人,他沉声说道:
“寿春防线,里外多层,现在已经布置得当,水师能够前来帮忙,如虎添翼也。”
刘牢之笑了笑,自然听出了郗恢口中的潜台词,现在寿春的防务已固若金汤,你们水师过来,只是添个彩头而已,没有你们,寿春的王师一样能够克敌制胜,所以最好别想着抢功劳。
对此,刘牢之其实是秉持一些怀疑态度的,毕竟据他所知,寿春城中真正的战力,也就只有谢玄麾下的千余名骑兵而已,其余的那些留守步卒,本来就是谢万和自家爹爹带走了大部分兵马之后剩下的一些老弱病残而已。
便是谢玄和郗恢临时招募起来丁壮,又能够凭借这些丁壮做什么?
守城或者把守防线或许还可以,想要让他们在原野上和鲜卑人正面较量,几乎不切实际,而这也就意味着这场战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王师只能处于防守的位置上,所以最大程度也就是立于不败之地,想要大获全胜,也不可能。
所以刘牢之对于自己能够在这一战中斩获功劳,毫不怀疑。
当然,他也曾经设想谢玄和郗恢对于他的到来会有什么态度,或是欣喜若狂,或是谨慎提防,毕竟以他们自己的处境以及刘建所做出的选择,他们会有这两种心态,都在情理之中。
但是现在,郗恢这不悲不喜的神情,让刘牢之虽然没有做好预案,却也觉得他们大概是对自己有所防备的,只不过没有想象之中的那样直接暴露出来敌意而已。
大敌当前嘛,这些内部的矛盾都可以放一放,也是能够理解的。
还不等刘牢之接过话茬,淝水对岸响起阵阵呼喊声。
原来是一队鲜卑骑兵,大概五六百人的样子,直接向着淝水杀过来,以至于岸边码头上,正在搬运物资的民夫发出惊恐的声音。不过随着王师走舸以及前来增援的两淮水师战船陆续调转船身,把船上的各式武备齐刷刷对准东岸,民夫们也心神镇定了一些,继续开始干活。
而码头上的步卒,也全部进入码头外侧的环形工事,弓弩手靠着胸墙,步卒们更是直接跳入壕沟,拉起一张张木板盖在壕沟上。
鲜卑骑兵想要发挥骑射的威力,却也只能悻悻然的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目标,而对着壕沟一通乱射,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木板本来就能够挡住很多箭矢不说,就算是有零散的箭羽从木板的缝隙之间漏过去,也不见得就能够刺中不知道缩在哪里的人。
然而,也不等鲜卑骑兵靠近码头,一队王师轻骑就已经从八公山冲过来,意图挡住鲜卑人的去路。
鲜卑骑兵虽然看不太清码头上的工事,但是也能看到在淝水上缓缓移动的庞然大物,知道自己继续向前的话,能不能截杀一些步卒还说不准,但是被这楼船好生招待一番,还是能的。
所以他们也一样选择调转马头,迎向谢玄的骑兵。
先吃软柿子,真乃放之天下皆准的大道理!
谢玄也看到了淝水上的楼船。
他的内心其实是有些无奈的。
这样一来,自己想要藏锋,骗鲜卑人认为寿春的防线只有八公山薄薄一条,所以可以全力进攻的打算,基本上就落空了,鲜卑人恐怕很难在八公山上倾尽全力。
但既然已经率军杀出来了,打还是要打的。
两支高速奔驰的骑兵,迎面对撞,几乎是一刹那的事。
人数不占优势的鲜卑骑兵,很快就被两翼张开的王师骑兵一口吞下。
当两支骑兵交错而过,人们肉眼可见,鲜卑骑兵的队伍消融了很多,留下了一群无主战马,在原地打着转。
这一支鲜卑轻骑不过五百人,面对上千人的王师轻骑,若是能够站到便宜,那才奇怪了。
一开始还有所托大的鲜卑骑兵们,显然在这一刻也意识到眼前的这些南蛮骑兵远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不敢再恋战,因为他们也害怕王师步卒会从码头和八公山两个方向发起进攻,所以飞快地逃窜。
顿时,码头上的民夫和士卒们都爆发出阵阵欢呼。
“走!”
谢玄没有丝毫的犹豫,带着骑兵直接向八公山另一个方向飞驰。
小小的八公山下,烟尘滚滚,不过千余名王师骑兵,卷挟刚刚小胜之威,如同猛虎下山,在鲜卑步卒军阵之前横掠而过,扑向另外一侧的那五百余鲜卑骑兵。
如此场景,自然更是看的山上山下的王师守军热血沸腾。
在敌军阵前纵横、来去如入无人之境。
我辈当如是也!
这般景象,不只是落入王师守军的眼中,也落入站在淝水西岸的刘牢之眼中。
他有些惊讶的看着鲜卑人的落荒而逃,看着鲜卑步卒大队甚至对于一支王师骑兵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却无动于衷,或者说根本就不敢有所动作,不由得硬生生挤出来一句话:
“天下英雄,果真多矣!”
郗恢在旁边,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谢玄这个家伙虽然令人生厌,但是关键时候的确靠得住。
但随着谢玄在鲜卑军队阵前驰骋、无人敢于阻挡,也让郗恢难免露出疑惑神色。
这的确不是鲜卑人一向的行事作风,为什么它们开始变得如此谨慎了?
再联想到鲜卑人之前行军时的慎重和缓慢,郗恢总觉得这背后是不是潜藏着什么不为所知?
又或者鲜卑人来寿春的目的,真的和大家所预料的不一样?
不过他还是把这点儿疑惑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