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杜英下一刻回过头,对着他,微笑着说道:
“要是余打算作壁上观的话,早就已经在看到信的时候就收拢部队向北走了,坚决不会给慕容儁任何阻碍。”
谢玄不由得长松了一口气。
这才是自己所认知的都督。
这才是那个挥着拳头告诉他们,天下万民,都应当享受太平生活,而我们要为之流血牺牲以换来天下清平的姊夫。
“愿附骥尾。”谢玄拱手。
杜英斜着眼看了他一下:
“若是余刚刚做出相反的选择,尔便要拍拍屁股走人?”
谢玄想了想,还是郑重回答:
“想法相同,则愿为都督驱策。想法相悖,则只能分道扬镳,除非都督能够真的说服我。
失礼之处,还请都督见谅!”
杜英不由得大笑:
“有什么好见谅的,若谢玄不是这样,那反倒是余真的要失望了!”
谢玄应了一声,转身就要收拾行囊。
杜英也极目南望,到底都是在史书上留下大名的人物,一个个的,没有省油的灯。
杜英还真的无从判断这件事的真假,谢安在察觉到自己可能成为肥羊之后,病急乱投医是有可能的。
但谢安构筑出来一个虚假的信息,想要催促杜英尽快解决鲜卑人,鲜卑人一朝在淮东,世家一朝就寝食难安,所以尽快让一切都恢复正轨,对谢安来说也是很有必要的,所以不排除有这种可能。
不过杜英还是愿意倾向于相信谢安,一来是因为司马昱大概真的不会放过这唯一破局的机会,二来也是因为尽快剿灭鲜卑人本身便是杜英的目的。
千里迢迢跑过来,不是为了看风景的。
“阿羯,你说,这一封信,只是送到余这里么?”杜英翻身上马,问身边的谢玄。
谢玄微微皱眉:
“大司马?”
“是啊,如果这封信也送给大司马的话,大司马又会如何抉择?”杜英斟酌道。
“静观其变,伺机而动。”谢玄果断的说道。
桓温是要追求利益的,显然,一直想要进入建康府却迟迟不得其法的他,和江左世家以及皇室,都不是什么朋友,可是如果说皇室想要先对付江左世家,那么桓温不见得会拒绝于帮帮场子。
毕竟相比于皇室,江左世家才是真正阻挡大司马走向那个位置的绊马索。
“会稽王,可不只是与虎谋皮了······”杜英喃喃说道。
司马昱肯定潜心等待这样的时机很久了。
只要他有所行动,那就可以说明,司马昱已经等到了他认为最合适的时机,这肯定不只是算到了江左世家或者慕容儁,杜英和桓温肯定也在他的计算之内。
这些环伺的豺狼虎豹,他大概都有考虑。
司马昱和桓温是年轻时的至交好友,司马昱对桓温的性情应当是很了解的,桓温会选择配合自己行事,或者至少是保持默契,他应该预料得到。
大概司马昱唯一拿捏不准的,就是杜英了。
杜英不知道司马昱对关中和江左世家之间正逐渐就贸易以及对付大司马的事达成一致了解多少。
若了解的多,那么杜英大概应该已经被他划分到了这一次一样要当作敌人来考虑的范畴内。
若了解的少,杜英或许还能够被划入到和桓温一样、静观其变的范畴之内。
若是前者,那司马昱那里肯定会和鲜卑人互通有无。
若是后者,那杜英就能够成为整个计谋之中最大的变数。
“之前还在想着如何和师兄联手算计慕容儁和慕容垂,现在却没想到自己也成了被算计的那个。”杜英轻笑一声,“走吧,倒要看看,在鲜卑人那里,余到底是猎物,还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谢玄也面无表情的策马,心事重重。
杜英话里的担忧,他能够听出来。
他们的千里奔袭,有可能变成自投罗网,谢玄也难免开始心里打鼓,毕竟从来都是他把别人算在计谋中、玩弄在股掌之间,或者至少是在双手之间巧妙地达成平衡。
“害怕了?”杜英看到了他的默不作声。
谢玄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
“算是吧。”
“尽力而为就是。”杜英扬起马鞭,“大不了就是血债血偿。”
“姊夫,不是这么劝人的。”
“最好的劝人方式,就是冲到堂邑和广陵,把鲜卑人杀干净,除此之外,其他的不过都是呈口舌之快而已。”
“那······多谢姊夫还愿意说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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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虔在堂邑城门上踱步。
好消息,坏消息,纷至沓来。
南方有使者求见,慕容虔正打算听一听南蛮子有何高论的时候,便得知正有两千王师骑兵向着堂邑飞驰而来,一路上鲜卑游骑以及那些押送粮草的步卒们,作鸟兽散。
数百名鲜卑骑兵,尚且不是一合之将,已经证明这两千人必然是久战之师,而整个淮东满足这个条件的,也就只有从八公山下杀出重围的关中王师了。
至于领兵的将领,前面两面将旗,杜和谢。
在慕容虔看来,杜字将旗,肯定是表明这是关中骑兵,这帮西北蛮子要和南蛮子划清界限了,所以连晋室旗号都不愿意打出来的,用杜英的姓氏作为旗号,情理之中。
而谢,则表明这支军队的主将是谢玄。
这家伙虽然年轻,却最擅长千里奔袭,能让氐人和羌人的余孽都折在他的手中,在北方也已经是有了名气的。
因而慕容虔也不敢掉以轻心,一边把步卒都收拢到城中,一边派出游骑再探消息,同时明确规定不可恋战,他只求能够知道这一支鬼魅一般飘向自己的骑兵,到底在何方。
一直把这些安排妥当,慕容虔方才想起来,还有江南使者呢。
他赶忙再把那江南使者唤上来。
使者快步行来,略显着急,但在见到慕容虔之后,却并没有拱手行礼,而是负手在后:
“大晋散骑常侍司马恬,奉会稽王之名,来见将军。”
“司马”这两个一出,慕容虔顿时打了一个激灵,他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露出郑重神色:
“汝是皇族?”
司马恬颔首:
“世袭谯王。”
慕容虔沉吟少许,还是后退一步,没有躬身,抱拳一礼。
双方仍然处于战争状态,而且互相不承认对方政权合法性,所以他以此礼见对方之王,也算合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