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于报纸一向公正的言论,所以公信力很高,百姓们都愿意相信报纸刊发的公告,而不会相信街头巷尾的嚼舌根。
偏偏此时此事,报纸还真的只能老老实实的刊登广陵失守的消息,否则将会影响到自己的立身之本。
如果单纯只是编造流言的话,那也太巧合了。
因而郗昙细思极恐,第一时间就跑来找谢安。
毕竟在这偌大的建康府,真正值得郗昙信赖的人,其实也不多。
谢安反倒是一个。
盖因谢安和郗昙的目的,都是为了维持建康府的稳定。
所以他们本来就是可以相互团结的盟友,自郗昙从关中返回,改换门庭之后,谢安屡屡顶着压力主动去找郗昙,原因就在这里。
世家们可能各怀鬼胎,但是郗昙,是必然需要一个稳定的江左的,这牵扯到关中和江左之间的商贸能不能平稳顺畅的进行,是保证关中钱袋子的根本。
也因此,现在的郗昙同样很着急。
建康府一副战云密布的景象,关中还怎么做生意?
尤其是当一些本地的商贾开始囤货居奇,更是会遏制货物在市场上的流通。
这些都是郗昙不想看到的。
关中需要的是货物和钱财的流动,需要的是钱能生钱。
正因为和关中通商的确也在促进江左的经济蓬勃发展,世家们参与其中,就像是一块肉过手,满手都是油水。
这也是谢安可以不给郗昙好脸色,但是不会阻拦郗昙直接闯入府中,也是世家出身的官吏们在朝堂上可以选择无视郗昙,但是绝对不会挑事攻讦他这个江左叛徒的原因。
大家手上都腻乎乎的呢,哪里还好意思攻讦人家?
而现在,这消息既然不是关中所掌握的报纸散播出去的,并且关中和江左世家的利益都直接受损,那么······
始作俑者,无外乎两个。
一个是大司马,唯有给建康府制造恐慌,大司马才有更多的机会。而且广陵失守之后,京口就成为了朝廷不能忽视的重中之重,镇守京口的郗愔,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
但是大司马这般操作,只要杜英能够稳住寿春,谢安能够稳住建康府,那么大司马就是白忙活一场,鲜卑人也终究难以威胁到江南。
那么剩下的另一个可能,就是······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谢安喃喃说道。
他之前也有过类似的揣测,甚至还掌握了一些模糊的证据,但是毕竟不是铁证如山,只能有所怀疑。
而且更不要说这江山,还是司马家的江山。
自毁江山、破而后立的勇气,司马家好像也并没有。
永嘉之乱应该属于一帮司马氏皇族杀红了眼了,绝对不能算什么破而后立。
虽然只是怀疑,但谢安还是就此事提醒了杜英和桓温。
不料如今,一语成谶。
那发出去的私人信件,倒是恰到好处,没有冤枉人。
郗昙也已经明白过来,瞪大眼睛问道:
“何至于此?”
“孤注一掷罢了。”谢安惨笑一声,伸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如果所料不差的话,你我的项上人头,现在都已经在论价了。”
郗昙顿时打了一个哆嗦,来回踱步:
“应该论价的是你,我还不配。”
“尔以为会稽王就不怨恨关中么?”谢安哂笑一声。
郗昙顿时露出颓然之色:
“那该如何是好?当真是陛下要造反,臣子如何死战?”
谢安瞥了他一眼:
“关中六扇门在建康府遍布暗桩,至少能保你不死。关中商贸和报纸,已经深入人心,纵然皇室重新掌权,也不敢将其连根拔起。
所以尔一无性命之忧,二无丧家之虑,何故如此?”
郗昙顿时讪讪一笑:
“没想到侍中都已经知道了。”
“那是因为杜仲渊本来就没打算瞒着我。”谢安没好气的说道,“六扇门的存在,本来也瞒不过谁,早晚是能够探查到猫腻的。
杜仲渊索性大大方方的告知,自然也是为了告诉余,在这建康府,关中可不是任人拿捏的。”
接着,谢安徐徐说道:
“重熙······如今啊,有人能够越过你们,能够越过我,做出这样的事来,且不管我们的揣测是对是错,国家之存亡,很有可能就在此刻。”
郗昙眉头紧锁:
“这国家,本来就是他们司马氏的国家,现在他们觉得既有的这方法不行了,这他们老祖宗制定的制度不行了,想要推翻重来,那么就任由他们去折腾吧!
难不成,他们借助鲜卑人的手,就能够翻天覆地?!”
说着,郗昙就要向外走去。
“重熙,何去也!”谢安赶忙上千伸手拦住他。
郗昙沉声说道:
“君不要国,则此国存亡与否,还重要么?余也可以让六扇门的人动起来,跟着一起宣扬国之不国,无论是帮着他们装腔作势也好,又或者是直接用报纸批评评论也罢。
总归啊,这建康府如今已经变成了一池静水,而余只需要把这一池静水重新搅动起来,乱起来,那岂不是正给了我关中可乘之机?”
“重熙,听我一句劝,不可为!”谢安摇了摇头,他郑重说道,“不只是余认为不可为,而且杜仲渊若在这里,也会告诉你,不可为!
此时的他,就在南下的路上,所为的,可不就是阻止一些人做傻事么?若是你在这里冲动了,那么杜仲渊何苦来哉?”
郗昙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看着谢安。
长久以来,谢安都是敌非友,所以谢安总要给出理由。
谢安沉吟少许,果断说道:
“因为在余的心中,有谢家,有跟着谢家的南渡各家,林林总总加起来,无数的人指望着余,所以余不能让会稽王行此改朝换代之事,而会稽王想要借来的刀,本来就是冲着我们王谢、吴郡各家来的。
至于你家都督,余不得不承认,他的心胸和视野,更为广阔,所以他看到的,不是几家几户,而是这江左的民。
所以你家都督也断然不可能允许鲜卑人渡过大江,更不可能允许司马氏把这江南乐土也弄得天翻地覆。
在他心中,恩怨,应当是我们这些人之间的恩怨,而不应该牵扯到偌大的天下、万民的存亡。
说句实话,余并不知道他为什么非得要看的这么高远,把这天下都装在他的胸怀之中,但是他的抱负,余还是佩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