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慕容垂一直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鲜卑贵族们可以表示支持或反对通商,但此时,慕容垂表态了,那么他们就会统一意见。
梁殊看着之前一直笑而不语,现在却突然拿出气势的慕容垂,恍惚间有一种自己被人家当枪使了的感觉。
不过至少结果是好的。
慕容垂也倾向于,不,应该说明确支持通商,那么梁殊此次任务的第一项,也就完成了。
至于第二项······
梁殊的目光扫过殿上。
就得看这些动辄“口齿生香”的家伙们,会不会配合了。
而且这位吴王,到底是能居高位者,好似也没有那么容易算计······
当下,慕容垂顺势指定了慕容楷作为此次谈判的代表。
自慕容儁南下之后,朝中事务几乎都在慕容垂的掌控之中,那些天天喜欢大放厥词,却也一向信奉君子动口不动手的世家子弟们,以及除了掌握兵权之外,对于朝堂事宜一向插不上话、也没有多大兴趣插话的鲜卑贵族们,其实都很难真正对慕容垂形成掣肘。
真正能够掣肘慕容垂的,也就只有一个忠义之名了。
而慕容垂似乎在这一点上做的还不错,他从来没有独断朝纲之意不说,还有心栽培提拔慕容氏的下一代,比如慕容恪之子慕容楷。
现在处理朝政的慕容氏成员之中,就有慕容楷,还有慕容垂的儿子慕容令。
趁机锻炼一下亲儿子,也无可厚非。
慕容垂的命令下达之后,朝堂上众人神色各异。
花花肠子一向不少的世家子们,若有所思。
对此毫无敏感性的将领们,好整以暇。
起身领命的慕容楷,看上去面色沉稳,对此命令似是早有预料。
唯一脸色变化不定,用锋锐的目光看向慕容楷的,就只有坐在慕容垂另外一侧的年轻人。
梁殊猜测,这应该就是慕容垂的亲儿子,慕容令。
显然是对于父王这个决定有所不满了。
和关中谈判,若是能够谈成了,那就是大功一件,日后朝堂上的政策,恐怕很多都要围绕和关中的通商甚至是进一步合作展开,到时候主持谈判的那个人,显然就可以称得上一声“关中通”,自然也要在这些政策的制定中发挥重要作用。
因而慕容令显然也是想要这个机会的。
显然,这位吴王世子,也没有那么沉稳,他的诸多心思就这般明晃晃的写在脸上。
梁殊注意到了,慕容垂和慕容楷大概也注意到了,只不过慕容楷目不斜视,慕容垂也没有作声。
一样注意到了的还有那些世家官吏们,也因此他们的神色才会各不相同,有暗下决心的,有仍然东张西望的,也有无奈摇头的。
梁殊抿嘴微笑。
这小小的朝堂上,也有如此一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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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府。
相比于邺城,建康台城的宫城也没有很大。
东晋,也是把这里当做一个暂时立足之处罢了。
北伐中原的梦想,时不时还是有的,只不过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北伐失利,这种梦想从夜夜梦回、夜夜思之,变成了偶尔泛起的一丝希望罢了。
行在宫中回廊上,司马昱心中感慨,现在的自己,所作所为,可不是要把这一丝希望也掐灭么?
不知道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会不会指着他的脊梁骨大骂。
不过司马昱面前的这一副烂摊子,如果他不这样做的话,又能如何?
韬光养晦、谋定而后动,动,则如冢虎出世、狼顾虎视、一窥天下。
这,才是司马氏融在血脉之中的权谋心机。
张扬的那么几代人,丢掉了半壁山河。
司马氏,是应该好好的韬光养晦了······
早晚有一天,祖上亲手送掉的,现在自己想要卖掉的,都要一一拿回来······
“大王,请暂留步!”前方响起内侍的声音。
司马昱怔了一下,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太后寝宫外。
这让站在阶前的内侍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阻拦脚步不减的会稽王。
最近屡屡失神,属实不该。
司马昱当即后退一步,郑重拱手:
“臣参见太后!”
“请会稽王入殿。”还不等内侍通报,台阶上已经响起一道沉稳的女声。
内侍们让开道路,司马昱拾阶而上,迈过门槛,倒是微微错愕。
殿上帘幕低垂下来,而在帘幕后,隐约绰约有两道身影。
其中一个头戴华冠,衣裙向外侧叠叠散开,正襟危坐,正是垂帘听政褚太后。
而另外一道身影······
“福儿,为何在此?”司马昱忍不住问道。
一名宫女伸手掀起了帘子。
那跪坐在褚太后一侧,微微垂着首,看不清容貌的华衣女子,正是司马昱如今膝下唯一待嫁之龄的女儿,之前因为和桓家亲事而从余姚郡主加封为余姚公主的司马道福。
听闻父王的声音,司马道福微微侧身,正想要说什么,褚太后就先说道:
“会稽王,那些条款,哀家已经看过了。”
司马昱登时恍然,瞥了一眼身侧,褚太后也会意,摆了摆手,大殿内的宫女和内侍们躬身,鱼贯而出。
褚太后则轻轻叹息一声,伸手牵过余姚公主的手,温声说道:
“和北方的条款如果真的能够落实,那么至少可以换来十年、一辈人的安宁太平。
当然,前提是朝野上下能够接受这样的条款。固然自从褚太傅和殷浩北伐失利之后,朝野对于北伐已经逐渐失去了信心,但是话还是要说的,仗······也还是想要打的。
所以王弟,当真可以让朝野同意么?”
司马昱本来就是来和太后禀报此事的,但是他此时看了一眼乖乖跪坐在太后身侧的女儿,一时间有些话又说不出口。
褚太后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轻声说道:
“福儿都已经要作为和亲之选北上了,有些事,本来就不能瞒着她,到时候朝中还需要她的配合,不是么?”
司马昱轻轻叹了一口气:
“和亲之事,尚无定论,太后莫要多担心,福儿也莫要因此而不开怀······”
“父王,没有的。”余姚公主细声说道,“女儿愿意。”
声音虽细,咬字清晰。
褚太后摩挲着她的手,轻轻说道:
“这苦命的孩儿啊,无论是荆蜀桓家,还是那河北慕容,何处不是龙潭虎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