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目前虽然对这件婚事持支持态度,但是也不想这么快就下决断。
他们的最终目的,其实是想要借助王猛,把自己绑上元从派系,甚至和杜英建立间接的关系。
毕竟吴郡世家对于是不是要和关中全面合作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明。
这让已经基本全家搬迁到关中的张家,不得不选择后路,不想再事事处处跟着吴郡世家走,否则到时候说不定直接被吴郡世家给卖了个底朝天。
张家已经落魄至此,接下来的每一步,都不能再走错了。
张家,没有机会,所以必须要确保,王猛真的是杜英无条件、或者至少是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会信任的人,这样才能让张家找到一条稳稳的船。
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直接和杜英建立联系,变成杜英的亲信。
未来,这位杜都督是要走上那个位置的,只是成为杜英的亲信而不和其余的臣属建立联系,那么反而就会变成被朝堂上排挤的孤臣。
张家,倒没有做孤臣的勇气。
现在这小小的都督府议事堂上就已经有诸多妖孽了,张玄之可不想有朝一日和这些抱团站在一起的妖孽们唱对台戏。
张玄之的话几乎是下意识的说出来,但很快又收住了声音,有些后悔。
王猛是何等聪明的人?
自己直接这样说,那简直就差把心思直接写在脸上了。
“我愿意等她长大。”王猛脸色阴沉了几分,径直丢下这么一句话,催马。
张玄之微微错愕,有旋即松了一口气。
王猛显然是读懂了自己的言外之意,只不过并没有打算直接戳破张玄之的尴尬,直接回复了张玄之的表层意思。
但是王猛对于张家深层次意思是什么态度,看他的脸色就可想而知。
不过,不满归不满,只要没有把话直接敞开了说,那么就是有回旋余地的。
张玄之一边拍马追赶,一边暗暗琢磨,自己应该怎么把此事和爹爹交流?
难道告诉爹爹,王猛能说的这般信誓旦旦,要不咱们就押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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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
梁殊皱着眉,听手下的几名参谋低声讨论。
谈判真正开始之后,梁殊方才意识到,鲜卑人的态度虽然很热情,但是他们绝对不是省油的灯。
谈判进行的极为焦灼。
双方就条款的每一条,甚至每一个用词,都句句斟酌、字字推敲,求得就是一个公平公正,谁都不想在任何一个字上露出来半点儿自己这边低人一头的意思。
自家做出的让步,要美化和修饰,而自家得到的好处,要想尽一切办法突出。
以至于梁殊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跑到邺城来和这里的世家子弟们玩文字游戏的。
不过,这也是由于其实对通商的大框架,双方并没有太多异议,所以真正值得推敲的也就是下面这些小条文了。
鲜卑人是不擅长这个的,所以慕容楷在拟定了大方向之后,就直接把细节谈判交给了那些跃跃欲试的世家子弟。
无论是封家、李家这些从辽东就跟着慕容氏打天下的世家,还是崔家、贝家这些河北老牌世家,本来就对这通商很反感,奈何汉人的话语权根本不足以影响慕容楷做出决断,所以他们也就只能尽可能的恶心一下梁殊,同时把这份在他们看来怎么都是“丧师辱国”的盟约变得更好看一些了。
但是他们的这些想法落到实际,就变成了一直在拖延时间、纠缠不清,让梁殊很是头疼,不得不怀疑,慕容楷到底是因为在这上面真的不懂,还是在先用大框架稳住自己之后,再想方设法的把这件事向后推?
若是这样的话,那慕容楷在犹豫和等什么?
梁殊敲了敲额,沉声说道:
“今天下午的谈判,我们不能再用之前的思路了。”
参谋们顿时抬头看他,不知道为什么梁殊突然这么说。
“当时前来邺城的时候,刺史就曾派人前来传讯说:宜速战速决。现在我们已经不知不觉的被这些人给拖了两天。”梁殊一边思索,一边说道,“这和慕容垂一开始所展露出来的态度截然不同。
那么,到底是慕容楷擅作主张,还是手下这些恶犬们不知好歹呢?”
一名参谋果断的说道:
“在鲜卑国中,汉人世家的地位一直不高,在辽东时,尚且因为收拢北上流民之故,慕容氏对其多有拉拢。
而自慕容氏入主邺城,则开始注重区分、平衡汉人世家,将辽东和河北的世家分开,以至于现在汉人之中又隐隐分作两派,相互攻讦,只有在真正同时威胁到他们两边的时候,才会齐心协力,却也往往是貌合神离。
就比如此次谈判,我们便注意到,他们就应该在何处设置通商之大集市便吵得不可开交,都不想在自己的地盘上和关中有直接的商贸往来,既是担心关中的行为和思想影响到他们对本地的掌控,也是想要充当中转的作用,避免关中货物直接销售到本地,影响到他们从手下的其余小世家、小坞堡处获利。
所以我等认为,这些汉人世家子弟,不过是只看一家一户之得失的鼠目寸光之辈。”
梁殊笑道:
“鲜卑人作为他们的主子,自然知道这些恶犬们的秉性,却还是把他们放出来,一边咬人,一边互相咬。
这是······故意的啊!”
诸多想法,之前还是杂乱无章的话,那么现在就已经汇聚在一起,在梁殊的脑海之中流窜,让他逐渐梳理出来了一条脉络。
旋即,他撑着桌子向前探身,激动的说道:
“余好似明白了刺史一直以来的意思。
即刻派人前去下帖,余要拜会慕容······”
他的声音顿住,犹豫了一下,在参谋们面面相觑的神情之中,话音一转:
“慕容楷!”
参谋们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跟着梁殊这一路走来,他们和这位掾史之间也建立起了充足的信任,当即应诺。
梁殊则沉声说道:
“还有,把那把金刀拿过来。”
当那把之前被梁殊认为应该已经没有什么作用的金刀再一次放在他案头上的时候,梁殊伸出手,想要抚摸刀鞘,但是手又在上面悬停住,好似自己的触碰都是对这把金刀的不敬,他喃喃自语:
“真是一把好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