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慕容楷的声音憋在喉咙中。
他不知道暗箭何处而来,但绝对不是自己下的命令。
我们人群之中,显然混入了别有用心的人。
至于是哪一边的,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此刻,他已经幡然醒悟过来。
这一支暗箭,无疑也提醒了慕容楷,金刀为什么在慕容令的手中,我和慕容令为什么会恰巧同时前往军营率军而出,又为什么会在长街相遇······
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现在整个邺城中拉扯的、观望的、野心勃勃的各方,都已经挽起袖子下场。
他和对面的慕容令,身边身后,站着的都已经不再只是自家人,还有利益攸关的各方,或是慕容宗亲,或是鲜卑权贵,或是渤海汉人,或是河北世家。
他们为了这一场权力倾轧,已经在朝堂上争执了太久。
既然在朝堂上争不出来一个高低,那就索性在战一场。
这本来就是解决问题的一种方式。
箭在弦上,骑虎难下。
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已经不需要,也不是现在可以思索的了。
“杀!”慕容楷怒吼道。
心中压抑的暴戾之气也弥漫上心头,慕容令既然如此嚣张,那就索性把你也扫入垃圾堆中!
长街陷入混战。
而混战中的人群里,有人悄悄的窜入了旁边的小巷子,很快就没入黑暗之中。
不久之后,有轻微的敲门声在小巷深处响起,接着院门打开,手持刀兵、严阵以待的几名汉子将候在夜色之中的几道身影放进来。
“头儿,如何?”立刻有人围上来。
进入院子的当先那人,正是六扇门在邺城的负责人,校尉孙元。
他扬了扬手中的短弩,微笑说道:
“双方已开战矣。还真的如梁掾史所料,那慕容楷心中存有疑惑,若是让他极力叫停,那么今夜的冲突,恐怕就没有这般激烈了。
不过好在余及时给了慕容令一箭,现在是天雷撞地火,已经容不得他们自己决定了。”
众人这才齐齐舒了一口气。
这场乱,总归是被掀起来了。
“我们何时去营救掾史?”有人问道。
孙元赶忙从怀中掏出来一个锦囊,笑着说道:
“掾史早就有计策,还弄得神神秘秘的,让余必须和你们汇合了之后才能打开,现在余便瞧一瞧掾史有何良策······”
然而当打开锦囊之后,孙元的笑容顿时凝固了。
里面只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两个字:
谷广
“勿管”。
他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是凑过来一起看的几个人,同样愣神,无疑是在告诉孙元,这没有错。
手微微颤抖,孙元险些连这锦囊都拿不稳,他无力的向后退了两步,靠在墙上,仰天看着阴沉沉的夜色,一时沉默不语。
是啊,掾史身在鲜卑军营之中,六扇门除非硬冲进去,还有什么能够救援的方法?
而若掾史能够寻觅到脱身的方法,自然也用不着他们接应,不然反而有可能暴露了六扇门在邺城的布局。
在这其中,孙元虽然很期待是后一种,是梁殊早就有了脱身之道,所以根本不需要他们画蛇添足,可是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他几乎可以肯定,梁殊此时应当已经被软禁起来,甚至生死不知。
这一场金刀计,是反间,更是死间!
孙元深吸一口气,逐渐冷静下来:
“掾史说的有道理,此时正是邺城城内各方最紧张的时候,所以我们的轻举妄动很有可能会成为众矢之的。
相比之下,掾史身为关中使者,有官面上的身份,又在主持双方之通商,鲜卑人也不可能太过为难掾史,以避免不必要的争端。
今夜,我等唯有枕戈待旦,以观其变。”
众人无声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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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卑人的确并不会伤害梁殊。
因为其实无论是慕容垂还是慕容楷,对于和关中谈判的态度都是积极地。
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只要想要维持现在慕容氏的位置稳定,就还是要想办法引入外力打压那些若不是相互之间形成掣肘、早就已经闹翻了天的各方势力,换而言之,就是给他们找一个能够同仇敌忾的对象,且让他们甘心为慕容氏所驱策,在慕容氏制定的政策框架下和关中拉锯。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现在燕国在草原方向上所面临的边防压力越来越大,所以燕国期望能够和关中合作,先压制北方草原上的各部。
入华夏者华夏,鲜卑慕容氏在盘踞渤海的时候,就积极推动汉化,如今入主河北,更是把汉化作为重要的施政方针,以收拢本地人心,这也是之前的那些入主中原的胡人们都会做的。
也因此,在他们的眼中,自己已经是中原王权、华夏九州的合法继承人,是华夏人,那同仇敌忾先对付草原上的戎狄,避免他们成为又一个南下将自己取而代之的势力,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逐鹿中原,是我们中原群雄内部的事,决不能容许又有新的选手下场。
从这两方面来看,就算是关中的使者在邺城上蹿下跳、煽风点火,鲜卑人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谁让现在关中王师在河东、河洛和淮北方向上都占据优势,偏偏鲜卑剩下的主力还被牵制在幽州呢?
慕容垂也好,慕容楷和慕容令也罢,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梁殊即使是身在慕容令军营之中,事实上等于被软禁了起来,却浑然不慌。
很快,他就被人邀请上了马车。
马车自城东转而向没有战事的城北,然后自城西入宫城。
邺城之宫城,在城之西北角。
此地便是赫赫有名的邺城三台,曾经那位魏王的宫宇。
马车停下,梁殊望向三台,还有那围绕三台建设的连绵殿宇楼阁,虽然在此之前他就来过一次,可是今夜再次到访,心中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此三台,曾经是曹魏群臣宴会,曾经是那位东临碣石的枭雄居住的地方,也是震慑四方蛮夷之处。
魏王当年就是从这里出发,扫荡幽燕、以观沧海,将乌桓打的满地找牙,让草原上的鲜卑望而却步。
如今,兜兜转转,匈奴、羯人、鲜卑人,曾经连长城都不敢踏入的胡人,在此处轮番称王称霸,也不知魏武在天之灵,会不会怒意磅礴、又或是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