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郗愔觉得自己的态度和基调已经格外明确了,方才鼓起勇气向前迈了一步,对着谢道韫郑重拱了拱手。
而他甚至都不敢竖起耳朵去听身后的声音。
就在刚刚,他说的激动时,已经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有谁能够在这种紧要关头走进来?
想要直接拿下自己的刀斧手呗!
若是刚刚自己表忠心稍微慢了一点儿,若是刚刚自己说话略微有不妥之处,此时大概就已经不是站在这里,而是直接被按在地上了。
保不齐明天关中王师誓师杀向建康府的时候,用的就是自己的脑袋。
和那猪头、羊头摆在一起。
郗愔的背后已经湿透,同时,他是拱手向前、低着头,一样看不到谢道韫她们的神情。
当一只手落在他肩膀上的时候,郗愔打了一个哆嗦,差点儿直接软在地上。
刀斧手······
“伯父,怎么这么紧张?”
温和沉稳的声音。
不是想象之中刀斧手粗犷的“纳命来”。
郗愔想说什么,可是哆哆嗦嗦的话又说不出来,也不知道鼓起了多大的勇气,他才颤巍巍的回头看。
杜英的一只手落在他的肩膀上,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的和煦。
且人畜无害。
郗愔自然是不相信眼前这个家伙真的人畜无害的。
不过至少现在杜英应该没有要害他的意思。
所以郗愔鼓起勇气说道:
“都督······”
杜英已经不记得上一次看到一个大老爷们流眼泪是什么时候了。
而现在,他真真切切的看到了郗愔的眼眸之中蕴含着泪水。
他无语的看向犹然站在那里,一直在努力憋笑的谢道韫。
看把人家给吓的。
杜英当即微笑着说道:
“伯父不用怕,余也不可能直接就转身北上,丢下伯父一个人在京口面对大司马又或者朝廷的千军万马。”
郗愔虽然性子软弱并且没有多少自己的主观判断力,但作为一个家族家主的基本能力还是具备的,所以他很快就收敛了刚刚因为恐惧而自然流露出来的心情,徐徐说道:
“都督尽管放心,余素来也是言出必行,纵千万人,吾往矣······”
“还有顾昌和你一起。”
“那太好了。”郗愔果断的说道。
不用一个人,实在是太好了。
等等,谁?
他惊讶的看向杜英。
杜英径直说道:
“方才余已经见过了吴郡的顾昌,其愿意带领吴郡世家和关中在各方面展开合作,事实上已经是余的盟友了,所以到时候在江左,伯父也可以和建康令相互扶持。”
郗愔脸上的笑容更甚。
顾昌前来求见杜英,他知道,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双方竟然这么快就达成了一致。
这岂不是意味着整个吴郡世家将会在江左和郗家同气连枝?
这可是孤悬京口的这些青徐世家们之前从来都没有能够团结到的强力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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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杜英说是他的盟友,郗愔可不会真的相信杜英会把自己摆在和顾昌相互平等的位置上。
这基本等于吴郡世家已经站在关中这一边了。
关中已经不单单是手伸到了大江以南,而且可以说张臂于江左了。
从京口到吴郡的这只手臂,直接切断了建康对整个东吴旧地的掌控,甚至还影响到和会稽的联络。
转念一想,郗愔突然意识到,有吴郡世家在朝堂上冲锋陷阵,有关中王师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以郗家为首的青徐世家,只要负责在各处摇旗呐喊,保障后勤交通,不就可以了么?
而且这其中的油水······
郗愔看了一眼杜英格外和煦的笑容。
觉得自己一定要做一个清正廉洁的好官。
“说起来,刚刚伯父的南北之论,当真发人深省。”杜英接着悠悠然说道。
郗愔的心里登时咯噔一声。
“北方,幽燕,很重要啊。”杜英自顾自的说道,“幽燕若得,则长城天险,王师进可深入草原,退能休养生息,此汉之强也。
幽燕若失,则中原只能凭借大河坚守,然天寒地冻之时,大河并非不可渡,此永嘉之乱,中朝分崩离析之诱因也。
所以为此国此天下,我辈自当先清扫燕赵之地,为天下堵住这个北大门。
伯父以为然否?”
然!然!然!
郗愔就差直接点头如捣蒜了。
被吓得够呛的他,脸上神情虽然因为多年的养气功夫,已经逐渐平静,但是心里仍然是惊涛骇浪,时不时的传来阵阵心悸的感觉,所以如今他只盼着杜英能够抓紧说完抓紧走。
然而接下来杜英的一句话差点儿让郗愔直接两眼一翻仰过去:
“原来伯父也是我辈中人、有志之士,待到来年北伐,邀请伯父一道,可否?”
可!可······我呸,不可!
郗愔当然不可能答应这样的要求,他在心里疯狂盘算应该如何拒绝,就听到杜英施施然说道:
“伯父不回答,想来也是心动之余、溢于言表了。那就这么说定了,等到王师北还之日,伯父与我并驾齐驱,你我共襄盛举!”
郗愔:······
贤侄,我还没说话呢。
不过杜英那和煦的笑容,大概也没有打算给他反驳的余地。
郗愔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虽然自己的反应足够快,表忠心还算赶上了末班车,但显然已经很难得到杜英的信任了。
说是共襄盛举,还不是等于直接把他当做人质给扣押了下来?
以防郗愔明里支持杜英,暗地里却和郗超眉来眼去。
说到底,郗超才是他儿子。
所以现在反驳只会显得苍白,尤其是杜英在有了顾昌的投靠之后,在江左并非没有一个能够号召本地士族的替代品,因此可以说郗愔最后的一点儿重要价值都已经没有了。
郗愔应该感谢杜英的不杀之恩才是。
这种虽然是绑架走,但是显然能保证其人身安全,而且还会给他一官半职的行为,已经非常的仁义了。
郗愔心事重重的告退。
杜英则看向自家的三位好夫人。
谢道韫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明明是他可以来当这个恶人,结果还让自己出面,唱了一番白脸,差点儿没把郗愔给吓过去。
“真没有布设刀斧手?”杜英好奇的打量了一圈。
郗道茂和新安公主都是相顾哑然,郗道茂微笑着说道:
“伯父并非那种狠勇好斗之人,疑神疑鬼之下,就已经说出这样一番话,若是真的被他看到刀斧手的人影幢幢,怕是直接吓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