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英则喃喃说道: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原来是这般道理······”
接着,他把目光落在舆图上:
“所以现在的重中之重,其实在燕赵之地。方才景略所写的行军思路,你们都看过了?”
袁宏和权翼齐齐颔首。
在枋头牵制敌军,然后在河东方向发起突袭的计划,已经得到了整个都督府高层的一致认可,既然想要打破僵局、不想被卷入漫长持久的消耗战之中,那么奇正结合,的确是可取之道。
只不过一直以来都督府上下都在思考如何解决杜英所提出的问题:
慕容德参战怎么办?
“按照刺史的意思,既然不能确定慕容德会不会进攻,也不确定慕容德会投入多少兵力,那就不妨直接把慕容德当做敌人。”袁宏斟酌说道,“虽然这样为我们平白增加了至少上万敌军,可把未知的战场变成可控的战场,可行。”
说着,袁宏在舆图的北端比划了一下:
“慕容德迟迟不加入战场,难说也有他的担忧,草原上的各部,冬日之时就已蠢蠢欲动,只不过慕容德果断放弃雁门等地防务、收缩兵力于云中、燕山两处,防守要冲,这才使得草原上各部未敢轻举妄动。
但去岁冬日,草原上各部并未南下,只是依靠和关中的贸易维持生计,显然对于他们来说,关中的商货无穷时,但是草原上的皮毛却有穷日,这并不合算。”
鲜卑范阳王慕容德在上个冬天果断收缩兵力,对南方邺城的变故视而不见,一心守卫燕山,的确震慑住了草原各部,而草原人没有选择从关中北侧的上郡等地越过大河南下,则是得益于关中商队。
杜英早早地派遣商队北上薛延陀、匈奴各部,寻求和他们的贸易,用关中的粮食、茶砖和家用器具等大量换取草原上的皮毛,廉价的关中商货以及高昂的收购价格,显然让草原人很是动心。
殊不知在他们眼中的廉价货物,其实在关中已经实现流水化生产,成本价只会比他们想象之中的还要低廉,再加上都督府的补贴,所以商队这一趟跑过来,一样有得赚,还能够从都督府那里获取到zz资本,都督府当然会全力扶持那些能够积极响应政策的商贾。
更何况商贾们也不是真的空着手回去,他们收购的皮毛等,的确价格是草原人一样不敢想象的天价,但是草原人不知道的是,这些皮毛在关中深加工为貂皮大衣、羊皮大衣等,再转卖到江左去,价格更是不知道翻了几倍。
这些保暖御寒的衣物,显然在接受小冰河期蹂躏、湿冷无比的江左,一样饱受欢迎,各个世家无不出高价收购,只为了彰显本家的财力。
而世家所能拥有的财富,显然不是喝西北风的草原人所能想象到的。
因此在这一场持续了整个冬天的贸易之中,关中充当中间商狠赚了一波差价;而草原人只是把囤积的货物一股脑销售空了,还换来了急需的粮食,并且用上了关中的新鲜物件,顿时失去了攻伐劫掠关中的兴趣——上门便宜卖自然就比自己动手千里迢迢去抢来的舒坦了。
甚至江左因为掀起了一波草原商品的热潮,买到羊皮大衣的人沾沾自喜、穿着貂皮或者狐皮的人趾高气昂,并不觉得自己亏了。
三赢。
而杜英的这一波操作,也让关中上下看傻了眼。
原来草原上那些凶神恶煞的胡人们,也不是没有办法交流的。
诚意足够,金银到位,草原人也是能歌善舞的。
而这也让关中上下第一次真切的意识到,或许一个族群和族群之间见面就要杀伐的时代,真的正在逐渐离去。
或许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不管出于哪个民族,能够找到更合适的相处之道。
不过这一场贸易,终究只是持续了一个冬天。
因为草原上能卖到关中去的货物实在是太少了,诸如牛羊肉等也没有办法实现远距离的运输,只能风干之后制作肉干,显然在关中等地也并没有很多市场,或者说还没有打开市场。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外来饮食的进入总是需要一个驯化时间的。
所以随着草原和关中之间的贸易逐渐转为草原只花钱不赚钱,关中商贾其实也开始不愿意北上,盖因草原上的购买力显然已经不足以消化掉他们所带来的这些商货。
同时,这也意味着草原上各个部落又要进入节衣缩食的阶段。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已经享受了一个丰衣足食之冬日的草原各部,即使是在春夏时节显然也会难免开始忧愁于日渐贫瘠的伙食,而他们的目光也会逐步转移到关中,或者幽州。
二者之间,一个已经在中原攻城略地,一个却陷入内乱、四分五裂。
草原各部肯定也会选择先捏软柿子。
所以也一样不能排除草原各部会进攻、至少是牵制慕容德。
同时,袁宏提到了草原各部,意思自然是很明确,是否可以联络草原各部,一起进攻慕容德?
杜英郑重说道:
“草原各部,茹毛饮血、尚未开化,一直有掳掠汉人为奴的风俗,之前关中商队深入草原,就曾见到大量汉家奴隶。
而燕山为幽燕门户,若是令草原人杀入幽州,则劫掠范阳、南下邺城,或东去渤海,将毫无阻拦之处,届时还不知道会有多少汉家百姓沦为马蹄下的仆从、任人宰割。
所以可以和草原上有贸易,但是万万不能令其南下。此次也是提醒了余,在上郡、河东等地,我军也应当增强防备,以防不时之需。”
袁宏和权翼的神情都凝重几分,权翼忍不住说道:
“若是我军要防守关中,则责任更重,恐怕无法全力抽调兵马、进攻幽燕。”
“所以景略的计策也不是万全的。”杜英笑道,“对于幽州,余认为还是不可操之过急,但是也务必要能够牵制住,如何把握好这中间的尺度,恐怕还需要景略临阵的时候再行判断了。”
说罢,他起身:
“河北之战,还有待商榷,但大方向基本确定,以王景略为帅,沈劲为先锋,自河东、上党和河内三路出兵,且自雁门牵制云中之兵,兵分多路,当有主有次,这还需要诸位协同参谋司多加揣摩。”
“这是自然。”权翼和袁宏齐声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