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角声一身连着一声,自北面不断响起,大批骑兵正在相继汇聚,已渐渐的汇聚成一望无际的庞大骑阵。
对于未曾上过战场的人而言,见到几百匹战马会集到一块奔腾时的场面,便已经能感受到一股视觉冲击。然而陆续集结的契丹马步军众,数量却已达到十几二十万的规模...从晋军阵寨这边望去,就看见一排排望不到头的人浪朝着这边翻卷,这般兵刃如云、投鞭断流的庞大气势,也顿觉有股肃杀之气,犹如排山倒海一般扑面而来!
更何况,契丹大阵当中,处处还都有厢车拉驮着毳幕、毡庐,甚至也有军健哄赶着羊、牛等牲畜,也是随时用于驻军放牧之用。这与同等规模的军队相较,从场面上看来也更宏大了几分。
战马嘶鸣、铁蹄隆隆之声,逐渐笼罩此处战场,庞大的军阵当中,还有各色旌旗林立。晋军阵寨这边,在望楼上登高观察敌情的小校眺望一番,不觉已是面色苍白。而隐隐听见北面似洪流一般的响动传入耳中,似乎也是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不少晋军士卒心中也难免感到不安。
而阵寨内的一处高台当中,李存勖大马金刀的坐在张交椅上。随着传入耳中的阵响声愈发的清晰,他缓缓的睁开双眼,眼中精芒闪烁,当即沉声念道:
“是非成败,在此一举!”
而除了肃立于高台之上,就戎卫在李存勖身边的亲随军将李绍荣之外。李嗣本、周德威、李嗣恩、李承嗣...等宿将也是配合默契,他们各自指挥调度麾下兵马,一队队的晋军士卒在阵寨内有条不紊的来回穿梭,于四周鹿砦、栅栏已铺下层层叠叠的弓弩手,而手绰长枪札刀、大斧刀盾的步卒也是严阵以待。
虽然大战在即,而且契丹大军的兵力占据压制性的优势,可晋军这边即便也有些战场阅历较为浅薄的军卒难免感到慌张,但由于晋王亲自坐镇,以及麾下一众善于带兵的宿将分工明确。所以战备工作也进行得井井有条,基本上已做好等候敌军来攻的准备。
而晋军阵寨当中,一众晋军宿将,也仍记得李存勖先前拟定这场大战的排兵部署时,经过深思熟虑,而想出的破敌战法:
“契丹人每逢战阵,先以拦子马探听虚实,然后从四面包围,以袭扰骑射为主,惯于统领弓骑军来回奔走,以骑射游击攻之,再伺机撕裂敌军阵列冲杀。
而骑阵则是分批逐次,率先攻击的骑兵放箭若能扰乱敌军,诸队齐头并进。如若敌方阵列严整,则撤换由下一批骑军轮番攻击,如此散而复聚、聚而复散。也终能将敌军拖垮,再围而歼之。
而我河东骑军,固然远比契丹军马善战,可是此番大战,数目上终究远逊于敌军。所以若是以骑兵对骑兵,最后也终究难免要被契丹生生拖垮...所以不妨由步军以逸待劳,稳守阵势,以鹿砦、拒马抵挡敌骑冲势,还有栅栏、盾橹掩护,但凡敌军进入射程之内,便立刻予以猛烈还击!
如此倒由我军拖耗契丹军马的气力,正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直待契丹士气衰减时,便有了我河东锐骑的用武之地了......”
而李存勖如此筹谋部署,诸如周德威等名将也深以为然,遂各司其责,统领所部兵马严阵以待,加强阵列四周的土木工事完备之后,就专候着契丹大军主动前来,而发起排山倒海的猛攻......
然而善于用兵作战、临阵决断的名将,处于同样的处境,而面对特性相同的敌军,再思量破敌之策时,也总会有相通之处。
李存勖固然不会知道,本来效忠于魏帝李天衢的开国元勋符存审,按说应该也会被他的父亲李克用收为义子,而更名做李存审...与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的这场大战,按原本的轨迹,本来也会有符存审一并参与。
而符存审正是利用契丹骑兵虽然善于奔走骑射,可是攻坚破阵能力却不强的特点。临战之前,他命令麾下部曲广设鹿砦、拒马、栅栏,原地结阵,利用弓弩轮番向冲入射程之内的敌骑予以还击...便以步军为主的军旅,还是以少胜多,将契丹骑兵按倒地上摩擦,而打出了以步兵克制骑兵的经典战例。
当然契丹军旅若是发觉此处军阵难以撼动,也大可以按着先前惯用的战法,迂回绕路,以避免硬碰硬的死磕。然而李存勖却能够断定,契丹也势必要冲破摧垮此处军阵,毕竟耶律阿保机在军力上占据绝对的优势,而他这个晋国国君,便是吸引敌军大举进攻的诱饵!
而在对面军阵当中,成群的战马嘶鸣仰蹄,无数支长矛如林直指苍穹,被众多头人将领拥簇的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脸色却显得无比阴沉,因为他也已经得知,自己的胞弟耶律苏遭受晋军奇袭死于阵中,甚至还被一刀斩落首级......
因为耶律阿保机也很清楚,虽然自己已经统领迭剌部取代遥辇氏,成为契丹众部联盟的领袖,并且已经自号为帝。可是现在也只是名义上的皇帝,不但没有得到中原王朝的册封与认可,更为关键的是,国家内部,也仍处于改制阶段。
任何一个政权如若要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创新,也势必要遭受守旧势力的强烈反对。
而耶律阿保机意图废除原来的可汗选举制,而世袭把持军政大权,这也已经引起了其他部落的强烈不满。更让耶律阿保机感受到危机感的是,耶律剌葛、耶律迭剌等亲生兄弟,似乎也因没有机会通过世选成为契丹之主,也已是颇有怨意......
本来耶律苏这个同父异母的幼弟,却是耶律阿保机称帝把持大权的绝对拥护者。
所以得知耶律苏战死的消息之后,对血缘亲情也十分看重的耶律阿保机更是心如刀绞。此刻他目光森寒,眺望远处晋人所扎下的阵寨,而听拦子马催马前来禀说,敌阵当中,的确打出了晋王李存勖的旗号......
“...按汉人的那句话所说,一将功成万骨枯。本来说的是唐廷末年黄巢祸乱天下,而诸处藩镇割据,致使中土各处战祸不绝,数不可计的将领军卒不免战死沙场。而我与你晋王之争,也终究难免损兵折将,只可恨今番沙场饮恨的,会是我的兄弟......
你父亲李克用胁迫我就范,可是我契丹不会屈从,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为一代雄主;如今我契丹要来取代晋国的地位,而称雄于北地,你这个李亚子也会奋死反击。而这场仗,你输不起,我却也输不得.......”
耶律阿保机口中喃喃念着,他也很清楚,自己现在也只是凭借以往累积下的威望,而暂时震慑住其它部族首领,乃至血亲兄弟不敢妄动。如若能彻底杀溃晋军,进而使得契丹的势力将延伸至燕云、河东之地,那么自己的威望更会陡然蹿升,要建立起来的皇权才会更为巩固。
可如果这场决战败了...耶律阿保机心想恐怕治下蠢蠢欲动的反对势力,也必定会要试图推翻他所要改制巩固的政权体系。
心中思忖着,耶律阿保机狠狠咬了咬牙,他渐渐的举起握在手中的马鞭,已准备要下达猛攻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