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后世北京市顺义区东北面的燕山山麓间,此处本是前朝唐廷管理内附契丹的松漠都督府下辖疆土...如今倒有些讽刺的是,却是耶律阿保机建立帝国之后南拓疆域,推进至此,将大量的汉人百姓纳入本国统治之下,而与南面魏朝治下的幽州形成对持之势的前沿地带。
入夜时分,燕山山麓这片旷野间燃起一堆堆篝火,与天上繁星似是遥相呼应。而就在一处堆积得老高的篝火周围,却有一众身段窈窕的契丹族少女就在旁边载歌载舞...契丹本身也是一个能歌善舞的民族。无论婚丧嫁娶、祭祀礼仪,重大活动都要以歌舞相伴,但见那些女子摆动着柔软的腰身,随着律动浑身透出股原始的美感。
而熊熊的烈焰在夜空中升腾着,犹如一只冲天的火把,直映得坐在正首的耶律阿保机面色红彤彤的,他时不时的抚髯长笑,看来心情甚好。
虽然与魏军进行大小规模的遭遇战,还是契丹一方失利得更多,而且折损了耶律老古那等得力干将...但是魏朝各路主力军旅已经会师于蓟北,而且将注意力集中在北面...如今战局的演变,也仍在向耶律阿保机所预料的走向进行着,能斩获最后的胜利,那么眼前的小负小败,又算什么?
除了被封为人皇王的长子耶律倍,以及辅政治理东丹国的耶律羽之、耶律觌烈等重臣,以及与皇后述律平、三皇子耶律李胡留守西楼的耶律铎臻、耶律突吕不、耶律吼等心腹近臣。耶律阿保机召集二皇子耶律德光,与萧阿古只、耶律沤里思、耶律郎五、耶律拔里得、石鲁隐、耶律解里...等将领齐聚在一处,在契丹国内,也的确称得上是群英荟萃了。
至于汉人臣子,乃至汉化的沙陀裔军将方面,除了卢文进奉令至东北面汉民聚集的锦、营、平等州府转运军需物资。诸如石敬瑭、王郁、赵延寿、韩知古、赵思温、刘知远...等一众文臣武将也都在列。
耶律阿保机虽然重视任用汉臣,可还是文臣的地位相对会更高些。毕竟契丹国也是一直要等到几十年后的萧太后、辽圣宗掌政时期,才会有韩知古之孙韩德让那般手握重权,在御座边另设独座,见国主而不拜、不与其他臣僚同席同班,而地位凌驾于宗室亲王之上的汉人重臣......
目前而言,汉人臣子的地位还是要比契丹权勋显贵要矮一头,吃个席也得靠后座...一旦奉令出战,往往就是在契丹主将身边充当打辅助的角色。
其中耶律阿保机的义子王郁,以及耶律德光的干儿子石敬瑭倚仗他们干爹的势要,座次稍微靠前。但是与其他契丹宗室贵胄相处,也都是一副恭恭敬敬、谨小慎微的模样...然而最末席的位置上,则是北平国前来通风报信、暗中密谋的使者,按契丹好酒的习俗,乃至史载中辽国曾多次喝死前来礼贺的外交官惯例...他被连着灌酒,正感头昏脑涨、烦闷欲吐,却又决计不敢在耶律阿保机面前失态,便如同后世小公司被派到大企业谈项目,而在酒桌上搞应酬的小职员,也只得强打精神。只是再多几碗酒下肚,他恐怕当场便会抽过去......
直到围绕着篝火起舞的一众契丹女子偏偏退去,耶律阿保机环视一圈,渐渐挺直了身板,便朗声说道:
“契丹国的勇士们,北平国的来使,禀说已完全探明魏人集中囤放后勤补给的去处...如今魏军各路兵马,集结于幽、蓟一隅同我军对持,而北平王愿意投效于朕,已是时候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断绝魏人的粮秣,摧毁敌军的战意!
眼下就请北平国的使臣,来向你们说明我军又当兵发何处,而直取魏军的后方要害!”
那醉眼惺忪的北平国使者,这才刚打了个酒嗝,却忽的听到耶律阿保机点到自己这边来...他猛然打了个激灵,赶忙站起身来,却又陡感天旋地转...那北平使臣一步三晃悠,离席还没走几步,便又是一阵腿软,他索性顺势跪在了地上,虽然不免有些大舌头,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仍尽可能的要把话说得利索些:
“天皇帝在上,卑...卑下杨三泰,奉大王旨意,接应上国军旅进入鄙国境内...魏军由符彦超转运后勤补给,新近又有横海军王晏球派遣牙军押送大批粮秣,都集中于涿州归义、固安二地......
而鄙国易州,北隅上国妫、顺等地接壤,西与涿州接邻。魏军以为大王固守易州、定州,转报军情,所以集结大军于蓟北,并未提防会有兵马迂回杀来,而直取涿州治下县坊......
而自易州进入涿州,沿途魏军布防虚实,卑下也都记得明明白白。按大王所命,自当亲自带路引路,以确保上国军旅能够直捣魏军后方要害。鄙国境内,也已调遣兵马到处巡查,严防口风泄露,上国军旅亦可经易、定二州,南下直接杀入魏朝冀中诸地,以助天皇帝成就大业!”
耶律阿保机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有意无意的乜了坐在侧首的义子王郁一眼,随即便对拜伏在地上的北平国来使说道:
“北平王如此倾尽全力,愿助我契丹...按你们汉人的话讲,也理当投桃报李,朕当然不会亏待他!待我军大败魏人,鲸吞河朔诸地,便许他永镇易、定二州,另划周边几州于北平国,朕也绝不食言!
而你带路有功,大功告成之后,厚封重赏,自然也少不了你的!”
那个名为杨三泰的北平使臣,是北平王王都的首席谋臣和昭训麾下的一名心腹...上下沆瀣一气,也情愿为契丹做个带路党。而听耶律阿保机承诺会许以重利,他大喜之下,便连连向面前的契丹国主叩头。
然而似是因为醉酒而疼痛感麻木,杨三泰磕头磕得梆梆作响,直接把脑门往地上狠狠杵去...而他这副模样,让周围一众契丹将领看在眼里,其中有些相对开明些,倒与同为契丹效命的汉人文臣武将相处交好的人也不住面露轻蔑之色;
至于其他那些本来便不把汉臣看在眼里的契丹宿将,也是见惯了一些汉臣对国主阿保机,皇子耶律倍、耶律德光...乃至他们这些宗室权勋贵戚巴结讨好的谄媚模样。在他们看来,契丹就如同接连兼并北地诸族各部,袭掠朝鲜半岛上的泰封国,继而覆亡渤海国,降服黠戛斯汗国那般,将要征服南面大片疆土,还要打到中原去。
那么无论是似王都等北平国君臣这般,主动前来臣服投效的,还是即将强行用武力征服的汉人军民,都要匍匐在契丹脚下,就是要做出这副奴才相......
至于向来也注意利用汉人的耶律阿保机,倒没出言嘲弄正对着他连连磕头的来使杨三泰,三言两语便又打发他退下,再把眼环视向在场众人时,便又如一头狼王那般,激昂的奋声呐喊,不觉呲出犬齿,也有如雪亮森然的獠牙一般:
“你们可都听清楚了?朕这便调兵遣将,要你们去直取南朝敌军的要害,摧毁魏人的战意!众将听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