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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一眼万年,不外如是

“小姐,马上就嫁做人妇了,可不能这么苦着一张脸。”

柳江绾身着嫁衣坐在铜镜前,乳娘嬷嬷站在她身后为她梳头。

她眼睫低垂,面带浓妆。红唇轻抿,万般情绪皆藏眼底。

“嬷嬷。”柳江绾轻声说道,“月老这般牵线,所为何意?”

乳娘嬷嬷闻言,鼻子一酸,苍老的眼尾瞬间涌出一滴泪。

她轻轻拍了拍柳江绾的头顶,带着无尽的怜惜和心疼。

乳娘嬷嬷没有回话,手握梳篦,为柳江绾梳头: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明明是在说着吉祥话,乳娘嬷嬷的声音里却是带着哭腔。

闺房内到处都是喜庆的装扮,气氛却沉重无比。

柳江绾问出那句话也不是想要一个答案……

她只是,叹命运弄人。

火红的盖头缓缓遮住柳江绾面无表情的绝美脸庞,留在铜镜里的最后一个眼神——

是麻木,是绝望。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十里红妆,喜字化作云烟。

这场婚事定义着贵贱。

当朝丞相的续弦,风光无限。

红帐花轿,柳江绾从此嫁做人妇,泪眼拜高堂。

“一拜天地!”

一拜,拜天地日月。

“二拜高堂!”

二拜,遗忘这一生。

“夫妻对拜!”

三拜……红尘尽凉。

宾客兴尽而归,丞相府大门锁上,隔绝所有杂乱的目光、喧嚷的吵闹。

柳江绾坐在新房内,盖头下的笑颜惆怅。

余生喜怒悲欢都和她无关。

她眼中已无光。

——

一场宫宴,年迈的丞相携新妻赴宴。

风华绝代的柳江绾,偶然间一个抬眸,竟将正值壮年的皇帝迷得神魂颠倒,所有心绪牵在柳江绾身上。

数日后,丞相续弦凄然“离世”,化了新名“江婉儿”,在丞相的护送下暗中进宫。

皇帝遣散后宫,独宠柳江绾。

无数天地珍宝流进柳江绾的宫内。

为搏她一笑,皇帝劳民伤财修建了一座观月台。

在高耸入云的观月台上,柳江绾感觉自己仿佛要羽化离去,得到真正的自由。

她笑了。

这一笑,成为皇帝变本加厉压榨百姓的开端。

百姓的日子愈加难过,无处发泄的怒火全部转到了柳江绾的身上。

“妖妃!”

“红颜祸水!!”

“处死江婉儿!还百姓公道!!”

这些声音全部传进柳江绾的耳朵里。

柳江绾听罢惨然一笑,在宫内摘下所有金银首饰,找出深藏的轻盈飘逸的舞服,温柔抚摸。

世人皆道江婉儿是妖妃,却不知她名为柳江绾。

世人皆知柳江绾爱金银珠宝,却不知她真正爱的是在阳光下起舞。

世人把所有的悲惨苦难都嫁祸给妖妃,却不知这妖妃也是金丝笼中被拔去翅膀的鸟。

这世间,总要有个女子承载所有骂名。

乱世陈词唱穿,白骨青灰皆是我……

——

起义大军攻入京城,伏尸百万,血流成河。

皇帝仓皇逃走,留下妖妃柳江绾。

起义军恨不得扒柳江绾的皮,抽柳江绾的筋。

柳江绾褪下华服,手戴镣铐,被压入大牢。

哪怕是鼠虫遍布、阴暗无光的大牢,也没能掩盖住她的风华绝色。

贺砚安在大牢里初次见到柳江绾的时候,心里这么想着。

牢房内的一扇小窗,有阳光倾泻下来。

柳江绾坐在这束光下,仰起头看向窗外。

夹杂枯草的发丝披散在她穿着囚服的背上,纤细修长的脖颈是那么脆弱。

有细小的尘埃在光线下飞舞,给这阴暗的牢房填上了一抹暖色。

柳江绾就那么坐在地上,望向窗外的样子遗世独立,恍若要羽化飞升。

贺砚安有些怀疑,这样的女子,真的是那种残忍的妖妃吗?

察觉到牢房外有人来了,柳江绾缓缓回头。

四目相对。

一眼万年,不外如是。

贺砚安愣在原地,隔着铁栅栏看着那单薄如纸的女子。

“你是?”她声音婉转,不见苦愁。

贺砚安有些犹豫起来,自己要不要告诉她名字。

告诉她,我是害你陷入这般境地的仇人……

虽然贺砚安站在栅栏外沉默不语,但柳江绾还是猜到了他的身份。

她眼里流露出嫁人后第一个真诚的笑容,就像嫁人前那般不谙世事:

“谢谢你。”

本低着头的贺砚安闻言,眼睛瞬间瞪大,惊愕的抬起头看她。

他声音沙哑:“谢我……为什么?”

柳江绾不再看他,又将视线移回了窗外:“谢谢你,让我解脱。”

贺砚安垂下的手瞬间紧握成拳,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她是无辜的!

他竟然害一位无辜柔弱的女子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你可以满足我死前的最后一个心愿吗?”

轻缓的嗓音回荡在空旷的牢房。

贺砚安焦急的回答,声音控制不住的放大:“不!你有什么冤屈,告诉我!我不会让你含冤而去的!”

柳江绾嘴角含笑的摇了摇头:“可以把我手上的枷锁解开吗?”

这不是一个过分的要求。

假如贺砚安的判断失误、她确实是残忍的妖妃,那就凭贺砚安的武功,她也不能伤他分毫。

贺砚安沉默的解开了她手上的枷锁。

沉重的木板卸下,只剩她手腕上的铁锁链。

正当贺砚安要把铁链也一并卸下时,不料柳江绾竟笑着摇头阻止了。

“这样就好。”

“这铁链,是我的罪。”

哪怕如今发生的一切并不是她的本意,皇帝变本加厉压榨百姓也是因她而起。

她已经不干净了。

柳江绾踉跄的站起身,在那束黑暗里唯一的光中,缓缓起舞。

铁链碰撞发出的清脆响音响彻在牢房之中。

明明她穿着残破的囚服,贺砚安却仿佛看见她身着轻盈的广袖裙,在绿荫围绕中、在烈日暖阳下、在蝴蝶追舞间,翩翩起舞。

罗袖动香香不已,红蕖袅袅秋烟里。

轻云岭上乍摇风,嫩柳池边初拂水。

她带着镣铐起舞。

眉眼带笑,满是解脱。

“你可以听一下我的名字吗?”柳江绾轻声问道。

贺砚安瞳孔微震。

她……不叫江婉儿?

“我叫……柳江绾。”

话落。

突然!

柳江绾一个转身抽出贺砚安的佩剑,毫不犹豫的划破了自己白嫩的脖颈。

鲜血飞溅、贺砚安的脸被染成了红色。

柳江绾缓缓倒地。

就像一颗石子投入碧波池水中那样,涟漪荡开,轻柔又无力,最后销声匿迹。

——

起义军大胜,昔日残暴的皇帝和奸臣沦为阶下囚,不日处死。

战功赫赫的贺砚安成为新帝。

在他明智的统治下,国泰民安,百姓皆乐。

一家酒楼里,说书先生坐在最前方,醒木一拍,娓娓道来:

“那妖妃江婉儿蛊惑废帝修建观月楼,劳民伤财,百姓苦不堪言。”

“好在咱们英明的君主将百姓解救于水火之中,在牢里一剑划破妖妃的脖子。”

“头身分家,凄惨落幕!”

听到这儿,酒楼里的听众们猛地一摔酒杯,全部站起身拍手叫好:

“好!”

“死得好啊!”

“此等妖妃,就该是这般下场!”

在一片欢呼中,穿着常服坐在桌前的贺砚安放下酒杯,悄悄走出酒楼。

他抬头看向天空。

阳光明媚,正是她喜欢的。

是……柳江绾,喜欢的。

新帝贺砚安,一生未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