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临州遭遇洪灾,在灾情还未显现之前,胡桃就筹措了十六楼船米粮,运往受灾地区。
善行固然可嘉,但她身在吴州,怎么能那么快得到临州的消息?
陆缺因而猜测,她可能和黑石岛参合坊市的人有联系。
需知,参合宫商事堂在各州郡修士坊市开设的丹坊器坊,除了做买卖,还有负责收集各地修仙势力的消息。
和参合宫商事堂的人搭上线,那多半就是参合宫的眼线。
再加上胡桃未雨绸缪的举措,实在是有点丰滢的味儿,陆缺就更怀疑,当年丰滢是故意让胡桃拜入真元宗,以作眼线。
丰滢曾捐赠真元宗两千卷典籍,并且促成真元宗和铁磨石贸易,如此种种,以她的性情,肯定会对真元宗加以监视,总不能养个白眼狼不是?
所以,陆缺猜测胡桃实际隶属于参合宫暗堂,且在丰滢麾下。
趁这次来真元宗祭奠长辈正好试试。
果不其然…
但有一点出乎预料,丰滢居然连《沧澜寂无》都传于胡桃。
这不止是当眼线使唤,分明是悉心栽培的。
胡桃的灵力很精纯,固然和参合宫和字辈翘楚东郭涉江有点距离,但放在青云浦和字辈弟子里面,也能挤进前十,凭这点,可以看出她用的修行资源,很可能是参合宫提供。
斗法场尘埃落定。
胡桃吓得不轻,额头渗出几粒冷汗,粘着发丝,胸脯微微起伏,心有余悸地喘着气。
她很快反应过来,刚刚无意识间使出了《沧澜寂无》,又恐慌,又忐忑,心虚地向陆缺瞥去。
陆缺神色如常:“吓到了?先缓缓。”
丰滢安排胡桃留在真元宗,从来没和他说过,但不觉得有什么。
无论真元宗老宗主赵镇,现任宗主杜青青,其才能,统领一宗都有些勉强,否则也不至于听听俞清发摇唇鼓舌,就萌生出合宗之念,有人从旁提点,防范于未然,不是坏事。
陆缺也就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侯爷…”胡桃欲言又止。
“你休息会儿,待会儿让我们尝尝你的手艺。”
………
午后,陆缺借了胡桃的练功室用。
房间长宽一丈余,角落里摆着一支细长的青铜高台,顶端状若未开的莲花,可当香炉来用;正东面的墙壁,篆刻着巨大的清元定神符箓,观想此符,可定心安神。
陆缺略一打量,走到房间中央,撩衣盘坐。
身入世俗寻找破境契机,于他而言,重在观摩世事,看百样人生,沉淀心境,所以最好是以普通人身份。
道行得收敛。
陆缺打坐定神,先内观人身小天,中枢的二十四个重要穴窍玄关,已经被真仙境的三目岩龙岩龙辟开领域,芥纳须弥,仿佛一片初开的天地,万物未兴,仅有微微泛动的空间涟漪。
其中有四座穴窍玄关,盘踞龙魂,以龙魂为池,积蓄灵气,化成四座“伪丹田”,蕴含得灵气规模,大约有灵液海的四成,同样望之蔚然。
不在战斗状态,龙魂蛰伏于灵气深处,用内观之法也看不到,但能感知的到。
丹田天地还是十年前的老样子,琉璃纯白的真婴身端坐天地之间,下面的灵液海辽阔深邃…
陆缺内视一遍了体内状况,而后掐诀运转仙武道罡,依次封住中枢穴窍玄关,随着一座一座穴窍玄关被仙武道罡遮蔽,周身的灵力波动弱了下来,直至彻底消失。
紧接着,又用敛藏神通收敛气血之力。
半个时辰后。
陆缺推门走出练功室,气息已经和普通人差别不大。
兰锦嫣正在正厅和胡桃叙话,见陆缺走出来,转眸问道:“准备好了。”
“还差一步。”
“什么?”
陆缺含笑指着自己鼻梁:“脸呀,肯定得带面具。”
他自封灵力和气血力量,但灵识仍然无碍,遂凝聚灵识触及咫尺空间,取出众生相面具,一张柔软皮子,敷在脸上,随心意改变五官布局,逐渐变成一位约莫三十出头的普通…牛马。
面上无光,眼中无神。
三十岁左右的普通百姓,上有老,下有小,每天一睁眼就得为生计奔波,接受现实的蹂躏,甚至无偿加班什么,大概就是这副衰样。
兰锦嫣看看陆缺戴上面具后的模样,蹙眉道:“真不好看。”
“三十岁左右普通百姓,哪儿还有闲心在意是否好看。”
“为什么?”
这回换陆缺皱眉头了:“兰前辈,何不食肉糜,是你家传出来的话吧?三十岁左右的普通百姓是要生活的,生活和你和看到的田园诗不同,田园诗是吃饱了撑着得的文人骚客写的,而百姓不在田园里累弯腰,可能吃不饱。”
兰锦嫣自幼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拜入宗门后,生活物资有宗门供给,又有肃西兰氏的贴补,没过过普通生活,自然也不明白普通生活中的艰辛。
但这属于天生富贵,陆缺倒不至于因她天生富贵,就看不起她。
兰锦嫣笑道:“对对对,你幼年家贫,你最有理。”
“哪儿是幼年家贫那么简单,陆家好几代都没富过,也就到我这儿略有改观。”陆缺自我调侃两句,又转向胡桃,“胡桃,我还得借你的书房写封信。”
“我去给侯爷研墨。”
“我自己来就行。”
走进书房,滴水研墨,摊开纸张,陆缺写了一封文字精简的推荐信,并盖上三桥乡侯的印章。
上次回吴州,他曾和侯府管家说过,会有位本家拿着他的信投靠侯府,所以信也得准备。
到了傍晚。
陆缺让兰锦嫣带着飞到三桥镇,以“陆子虚”的身份来到三桥侯府前,向府中家仆递上推荐信,站在门口侧面等待。
这时兰锦嫣也换了副面容,她的面纱既是面纱,也是面具,同样可以改变容貌,化成一位三十许的妇人,面孔凶巴巴的,带着两分杀气,好像刀口舔血的江湖女侠。
但傲人身段难以遮掩,惹得侯府侍卫不时往她身上瞄,暗道此女相貌平凡,身材竟如此火辣,不知她相公是否吃的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