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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历史军事 > 流华录 > 第四十四章 步步皆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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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将近,枝头轻梢。

两道不世身影如踏浮云,轻立梢头。

绝杀望着对面的年轻公子,心下慨然,猛然间斗笠发出一声轻响,“咔咔”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了潜藏的脸庞。

他竟不知孙宇何时一剑划中了斗笠。

孙宇与绝杀交手整整一天,未分胜负。不同于张宝引动天地气机的剑招,绝杀的剑形同鬼魅,神出鬼没,被誉为“杀手第一剑”确实名不虚传,他的剑本就为杀人而生。

那露出了半边的苍老容颜并不出奇,与寻常老者没有什么分别,唯有那眼中的精光,流露着对剑的执着。

绝杀看着这一地残枝沟壑,轻轻摇头:“自古英雄出少年,老了、老了……”

“如此剑道,孙某见识了。”

玄衣公子轻轻一笑,嘴角浮现那熟悉的诡异笑容。他望向对面那枝头上的老者,缓缓问道:“阁下是杀手,剑意却不在杀,为何一直尾随赵若渊?”

绝杀摇摇头,这个问题他不能回答。

“从除夕之夜复道一战,便听闻‘杀皇’之名,魏郡太守孙原初出邙山,销声匿迹多年的‘戮餮’杀手便重出江湖,这样明显的痕迹,似是故意暴露的……”

他望着绝杀,笑问:“那夜梦缘塔前,也是前辈故意引着孙原去的,才有剑圣王瀚出手。无论何时,杀皇前辈都会在孙原左右出现,不知能否问为何?”

绝杀的脸上皱纹堆积,瞧不出丝毫情绪,只是听那苍老的声音缓缓回答:“你明知故问。”

孙宇眼神一动。

药神谷时,绝杀刺杀了孙原一次;复道时,又遇见了绝杀一次;颍川时,绝杀再次尾随,只不过以赵空、孙原的修为尚且察觉不出绝杀一路尾随,以孙原的身体和修为,绝杀若真是动了杀念,十次也该杀了。

这样的刺杀,倒不如说是“保护”来得更加贴切。

“起初,复道血案一事,孙某认定是前辈做的,自然,谁是最大的获利者,谁便是杀皇前辈的幕后之人。帝都流传的‘戮餮效命于皇族’谣言,让孙某一时思虑偏了,从未想过这谣言竟是真的。”

绝杀一动不动,声音依旧听不出丝毫情绪:“真相往往易见,多疑者自落下乘。你已然极聪明了。”

“前辈说的是。”

他站直了身子,两位苦苦追寻剑道的人,如隔世相望般倒映。

绝杀面无表情,可眼前的人,却像极了当年年少的自己,孜孜以求剑道的模样。

只不过,世间无形大手操控,再单纯的剑道也终究沦为权柄所操控的傀儡。

孙宇又问:“前辈漂身世外,何必再入红尘?”

绝杀轻轻笑笑,那是他第一次在孙宇面前笑,孙宇不明白这笑藏着何等深意,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这笑的理由和动机。

“老朽用了六十年,才明白这件事。还不知道你需要多少年岁才能明白。”

孙宇挑眉,正待问个明白,却见那身影如鬼魅,呼吸间已在数十丈之外。

身影远去,孙宇仍旧立于枝梢,连番交手,体内真元已近枯竭,他知道绝杀不会下杀手,即使显现了杀心,亦不曾见到那真正的杀招。

他轻轻飘下枝头,脚下微微颤抖,强劲如他,竟也有撑不住的时候。

倚天剑亮如秋水,仿佛如有灵性,悄然收回到衣袖之中。

他竟是以自己为鞘,收倚天剑至锋至利的剑刃。

“咳……”

玄衣轻微飘动,他伸出手去,扶住了树干,擦去嘴角血痕,缓缓调息。

《流光》本大开大合,与地公、杀皇连反交手,纵然他身上一直带伤,修为却是一路精进。与孙原一味苦修不同,他借助外力反复锻造,对流光剑意的体会一次深过一次,面对张宝时唯有以力相抗,而面对绝杀时已能周旋,未全然落于下乘已是进步。

天下间从未有人窥探过戮餮杀手的根底,并不能以流虚境还是通明境这样的方式断言杀皇、鬼王这等绝世高手的修为深浅,孙宇只知道绝杀从未出全力,却永远高自己一线,这一线便是两人缠斗整整一日的机会。

不过绝杀终不是那般一言不发,寥寥数句话便印证了他数月来的猜想。

戮餮杀手的背后是大汉天子,只有这样的绝对权力才能让绝迹江湖的戮餮杀手重临尘寰,一路护送孙原进帝都,却又一次又一次刺杀,令帝都之内的各方势力不敢针对孙原,唯恐陷入算计。这样的阳谋,却一路护持孙原安然。

进了红尘,果然步步皆算计。

天子得到了他想得到的,所有的目光凝视在孙原身上,让孙宇得以在南阳大展拳脚。

不远处,喧闹声起。

他眉宇一凛,这里是南阳,是黄巾纷乱之地,尤其是南阳郡兵已经放弃东北六县之后,南阳的安全愈发难以保证。

驰道上,一辆双驾马车匆忙疾驰,周身有五六名身着直布单衣的武士徒步跟随,一行人行色匆匆,宛如身后有洪水猛兽一般。

“往左,进树林!”

马车中传来命令,数名武士同时拉扯马车转换方向,随即又听见马车中传来声音:“弃了马车!”

武士闻言,纷纷互相看去,同时低吼一声:“诺!”

正说话时,猛然间便听得马车之下传来一声脆响——“咔”!

车轮重重地撞上半人高的石块,整座马车如遭重击,半边车身被巨大的惯性带起,一道身影从车中重重摔出来。

数名护卫大惊失色,连忙奔过来,却见半空一道鬼魅般的身影乍然出现,竟然凭空将那车中身影接了下来。

玄色衣衫飘然落地,他望向怀中惊慌眼眸,轻声道:“姑娘可安?”

“公子!”

数名武士见状大惊,纷纷长剑出鞘,直指孙宇——孙宇怀中,正是一儒生打扮的年轻人。

“这位公子……”

其实承受不了孙宇灼灼目光,这儒生腮颊绯红,双手紧紧贴在孙宇胸膛,低声道:“如此实在失礼,还请放开。”

那声音婉转如莺,分明便是个女扮男装的少年女子。

孙宇轻轻一笑,一手放开。

那女子面颊绯红,连退数步,微微欠身道:“妾身……多谢这位公子了。”那边数位卫士见状,方才放下手中兵刃,各自喘了一口气。

孙宇一动不动,一双剑眉朗目悄然转过去,那马车方才已摔断了车轮,再无用处,两匹惊马此刻随时停在不远处,却是引颈长嘶。

“姑娘如此匆忙——”

他回头,侧目,望着眼前女子,眼中悄然添了一丝温柔:“却是为何?”

那女子稳了稳心神,悄然道:“妾身一行人遇见了贼寇,不得不落荒而走。”说罢,望了一眼身后坎坷路径,悄然随即换了一幅愁容:“公子还请离开,此地不可久留。”

孙宇望着她又不经意地后退了两步,数名卫士悄然围了过来,将她紧紧拥簇其中,嘴角又扬起一抹微笑:“姑娘……何名?”

那女子脸上的渐白猛地转红,低声道:“公子可是要谢礼,何必问妾身名字……”愈到后面,声音愈是小了下去,临了已是声如蚊呐,细不可闻。

“孙某还不需如此。”

他轻轻一笑,足下一点,身如清风,乍然已在数丈之外。

她略略呆滞,却望见他背影如山,玄衣轻舞,一人往那驰道而去。

“公子——”

她混若无主,轻轻叫了出来。话音未落,已有淡淡悔意,自己一时情急,如何能叫这寻常陌生的男子?

“唔……?”

他微微侧脸,淡然回视,“姑娘如何?”

“公子可是要去迎那些贼寇?”那女子轻轻咬着唇,紧紧道:“那些贼寇人多势众,公子还请避其锋芒。”

“天下……谁能阻我?”

他仰天一声笑,“我自倚天,谁可挡我?”

那一身玄衣无风自舞,他身影笔直如长剑,挺拔如险峰,那一瞬间,浑然孤傲之气混杂剑意,滔滔奔流!

虽千万人吾往矣!

她望着他背影,忍不住心中悸动:“公子——”

“妾身……东鲁南宫家长女,单名一个凝字,小字雨薇——”

她声音未止,眼前已失去了那玄衣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