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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

“云宝?”塞雷丝缇雅推开云宝卧室的门,轻声呼唤。房间里几乎一片寂静,只听得到另一位住客——斯派克——细微的呼噜声,他蜷缩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张毯子,祥和地打着呼噜。满月悬于窗外,将几道苍白的微光洒在床上。通往阳台的玻璃门敞开着,温和而清凉的午夜微风飘进来,窗帘缓缓摇曳。塞雷丝缇雅站在门口,刚刚能看到一小片彩虹色的鬃毛。

为了不打扰斯派克,塞雷丝缇雅放轻步伐,穿过玻璃门,走上阳台。云宝果然在那里,看着阳台外的城市,前蹄放在栏杆上,面带若有所思神色。今晚的城市是不眠的,为了庆祝黑晶被打败,许多店铺都延迟了歇业时间。如果一动不动,仔细听去,就能听到远处回荡着的,音乐家们现场演奏的欢快乐曲,以及大群的小马们开心的聊天声与笑声。

但现在,这些都对太阳公主不重要,她的双眼紧紧停留在女儿身上。她...变了。她身上的泥土一洗而净,原本狂乱的毛发刷得整整齐齐,在月光下几乎闪闪发光。然而,更不得了的是她的鬃毛和尾巴,彩毛也同样仔细清洗过,涤去了泥土与污秽,变得色彩鲜艳,在月色下纯净地泛光。看上去,她的鬃毛和尾巴都仔细地梳理过,看上去远不像从前那般凌乱不堪,虽然并不能称作时尚,但也远比塞雷丝缇雅习惯的模样整洁太多。不过,或许云宝的外表变化最大之处,还是她鬃毛垂过肩膀的部分——那段鬃毛,用暗蓝色的绑带扎成了马尾辫,有点像苹果杰克的鬃毛。总而言之,她看上去仪表堂堂,甚是体面,塞雷丝缇雅这么多年来,也是头一次见到她这副模样。

她沉浸在女儿外表的变化上,甚至没有注意到,云宝回头看着她,面带大大的,有些疲惫的微笑。“嘿,老妈。”她轻声说。塞雷丝缇雅被从出神的思考中打断。“你怎么来啦?”

塞雷丝缇雅甩甩头,用魔法无声地关上玻璃门,然后走上前来,在云宝身边坐下,低头看向她。“露娜说她能把剩下的事情处理好,我就借机来看看你呀。”她解释道,伸出前蹄摸向云宝的马尾辫,“你换发型了...”

云宝瞥了一眼自己的鬃毛,若有所思,塞雷丝缇雅细细观察着它们。“是啊...我毕竟是公主,看上去也不能太不像话。之前那样又脏又乱...噫,还全是泥巴碎土...还有些别的鬼东西...”她夸张而打趣地颤抖了一下,“呼,好好地洗个澡也真舒服,我跟你说。”

塞雷丝缇雅露出微笑,俯身轻吻她的头顶。然后她向后退去,放开云宝的鬃毛。“我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能看到你在意自己的外表,更不用说还是打理到了这种程度。”她有些惊异地评价道,“居然还是为了做出公主的样子来,你离开小马镇后,真是变化好大...”

云宝点点头,又低头看向城市。“大概吧,你错过了好多事...”她沉重地认同,不舒服地动动臀部。塞雷丝缇雅立刻注意到了云宝的不安,微笑被担忧的神色所取代。

“我认得出你的表情...你在担心什么呢,云宝?”她轻声问,将一只翅膀放在云宝背上,将她拉近了些。

云宝回头看向塞雷丝缇雅,许久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沉默片刻,又睁开眼。“我大概是,想要这一切赶紧结束,回到家去,跟暮暮还有朋友们在一起,让一切回归正常...可是...”她缓缓前后晃晃头,低头看向蹄子,“我觉得永远也正常不起来了...而这主要都是我的错。”

塞雷丝缇雅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用翅膀挤了挤云宝的肩:“不,才不是。你已经弥补了犯过的错。”

“大概吧,但幻形灵的袭击,也有我的责任。”云宝反驳道,皱起眉头,“据我所知,他们长期监视小马国,只是一直等待着合适的进攻时机。我被自己的恐惧和焦虑打垮了,瞒着你们,拉着朋友去马哈顿,就让幻形灵有了可乘之机。”

塞雷丝缇雅坚定地摇摇头。“你又不可能提前预知会发生这种事,”她批评云宝,但声音仍然温柔,带着抚慰之感,“这不能怪你。”

云宝呼出一口气。“也许吧...但追查星光,就是我的错。”她说,随即便一言不发。一阵微风拂过母女,轻轻地在宫殿上端的尖塔与锐边之间吹着口哨。云宝等风离开,这才接着说:“又蠢又胡来。就因为我太偏执,许多无辜的小马受了伤。我信了无序的谗言,以为星光很危险。我侵犯她的隐私,跟踪她,当众攻击她...还伤害了暮暮...”

塞雷丝缇雅看向一旁,听着云宝回顾这一切,她的耳朵垂下去,思索许久才开口。“我们不是说你没有错,云宝,你犯了很大的错,带来了困局...但不正是星光向我们证明了,你拼劲全力想要弥补吗?”她终于说道,又露出笑容。

云宝原地动了动,不太敢看妈妈:“那个...是,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塞雷丝缇雅打断她的话,伸出前蹄抬起云宝的下巴,与她四目对视,“你犯了错,云宝,你犯下了严重的错误,以至于堕入最深最黑暗的绝望与自责之中。如果换成别的小马,大多数都会崩溃,会支撑不住这份重担,以至于被过错所掩埋...”塞雷丝缇雅俯下身,宠爱地蹭蹭云宝,“但你不一样,我的孩子。尽管痛苦,尽管艰难,尽管一次次跌倒,你从未放弃。你拼尽全力让自己从那黑暗中走出来,寻求救赎。你逃出了深渊,登上了我期望中,你所能登上的最高峰。尽管背负着过错的重担,你却一次解决了两个危险的敌马,同时拯救了小马国和水晶帝国。”

云宝开心地蹭蹭她,塞雷丝缇雅话音刚落,她便伸出前腿紧紧抱住妈妈,将脸埋进她的脖子,轻轻地吸了吸鼻子,流出几滴眼泪:“老妈...你能不能、能不能别总带洋、洋葱来聊天?总、总这样没、没意思了。”

塞雷丝缇雅听到洋葱梗,轻声笑了笑,也抱住她,紧紧抱住。“感动不是罪过,云宝...”她轻声说,将云宝更抱紧了些,“我真为你感到骄傲,云宝黛西...我想告诉你,不仅是你犯了错...”

云宝竖起耳朵,汹涌的情感也停下来。她缓缓地向后靠去,看向塞雷丝缇雅的双眼,惊讶地发现,塞雷丝缇雅脸上,甚至全身,都散发着惭愧之意。她眨眨眼,清清嗓子,问道:“诶?这是什么意思,老妈?”

塞雷丝缇雅轻声叹口气,推开云宝的蹄子。“你记得吗?多年前在贵血(highblood)的宅邸,还有你和朋友们与谐律元素相通那天,”她轻声说,微微侧身看向帝国,陷入深思,“我告诉过你,虽然有别的原因,别的理由,让我收养你,但你永远都是我的女儿,你比一切都重要...”

云宝睁大眼睛,回想起那两次。“我...记得。”她点点头,将一只前蹄放在塞雷丝缇雅的背上,露出安慰的笑,“我觉得你做到了。”

“我没有。”塞雷丝缇雅摇摇头,“我经常把身为公主的职责放在你的前面,可你是我唯一的孩子。很多次,如果我能引导你,或者给你些建议,你本可以少受很多罪,但我...却总让你自己解决。”她重重地垂下肩,紧闭双眼,“我到云中城的那天,你走进我的生命,我发过誓,会像别的母亲一样爱你,可是...我恐怕并没有做到...”

“妈妈...”云宝气若游丝,塞雷丝缇雅话中的情感令她有些惊诧。她从前见过母亲流露出情感,尤其是小时候,她在云中城和暮光遭遇闪现后,她醒来的那天,还有暮光第一次昏迷后她与母亲对质的那天。两次,塞雷丝缇雅都痛苦、紧张而悲伤,甚至有些愤怒。可这一次...完全不同,云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暂时沉默,只静静听着。

塞雷丝缇雅没有让她久等,深吸一口气,坐直身子,看向天穹,眼中反射出星光。“我早该知道,无序作乱后,你心神不宁。我看到你狂饮苹果杰克家的酒时,就该知道情况不对的。我从来没见过你酗酒,但我以为你只是在受尽压力后,以狂欢的方式庆祝...”她的双眼紧盯着月亮,耳朵紧贴头顶,“从前...我也对露娜的痛苦视而不见。她的嫉妒、愤怒和不悦,我都或是以为不过是偶然的坏情绪,或是以为她压力太大,我以为,不用我管,也不会有事的...”

云宝看见,塞雷丝缇雅眼角流下一滴泪,忍不住吸了口气。

“然后就有了梦魇之月...”她接着说,一只前腿擦擦眼睛,颤抖地呼吸几轮,冷静下来。终于,她放下前蹄,接着说道:“我本该多做些什么,我本该多陪伴你,多陪伴你们。可是,我活了这么多年,学会了耐心,却忘记了怎么在乎我身边的小马。”她闭上眼,垂下头。

“我总是忽略最需要我的小马,因为我会看漏他们所见之物。我活了一千多年,见证过城市的起落,见证过王国的兴衰,见证过家族的昌亡...”塞雷丝缇雅终于又看向云宝,嘴角勾起却在颤抖,“我被自己对时间的解读迷惑,以为自己并不必要,可却永远都犯同样的错误,我见证过,自己无视所爱之马的后果,所以...”她突然伸出前蹄,又将云宝紧紧拉到身侧,俯身蹭着云宝的头顶,“所以我才来找你,云宝黛西...”

沉默,良久,母女就这样坐在阳台上,相拥无言。最终,她们分开,一起看向下方的城市,都陷入深思。当然,云宝忽然想到了些什么,愉悦地轻笑一声。“我说实话好了...我从来没想到,你会说出这种话。”她承认道,用蹄肘戳了戳母亲的肋骨,“我一直努力告诉别的小马,你并不是完美的,真的,可谁也不信我,他们总是说‘你只是帮公主一起谦虚罢了’什么的。”

塞雷丝缇雅闻言翻翻白眼。“我怎么一点也不惊讶啊?”她咯咯笑着问道,又宁静地沉默下来。到处的派对声传进耳中许久,帝国的保护边境之外,渺远的呼啸的风雪,让这场景愈发宁静而祥和起来。但终于,塞雷丝缇雅打破了宁静。“我有件事一直想问你...”她开口了,低头看向女儿,“积雨云...里面装上火,你是怎么想到的?”

云宝挑眉,心不在焉地耸耸肩。“我们在城市里安陷阱的时候,我管那些云叫‘地雷’,但真的地雷是会爆炸的,有火的,所以我就想到,让星光和暮暮往云里塞火,”她解释道,露出小小的,得意的笑,“效果还不错。”

塞雷丝缇雅窃笑着,点头赞同。“我听说了。不得不说,这算是灵活妙用了你的天气知识,如果是我,永远也想不到的。”她承认道,伸出前蹄揉了揉云宝的鬃毛。

天马在母亲的蹄下扭动着躲开,飞入空中。“哈!”她在空中一挥前蹄,摆出一个得意洋洋的姿势——假装在空中枕着前蹄睡觉,“就说我是天才嘛!”

塞雷丝缇雅大笑起来。“是,是,你是天才。”她边笑边说。云宝的姿势持续了一会儿,她这才平复下来,找回呼吸,看了看云宝,这才又看向下方的城市。一对情侣在一座较为正式的店铺外跳起了舞,她的笑容变得温和,有了几分思索。“哦...看看他们,看看这些小马,他们毫发未伤,都在快乐地庆祝着...”她抬头看向云宝,“这都是你的功劳。”

云宝不再摆姿势,落回地面,母亲的夸奖令她有些羞涩不安。“诶,那个,大概...我还是觉得他们把我吹过头了。”她重申道,耸了一耸肩。

“我确实听音韵说,你准备等暮暮醒来能离开了,就把水晶帝国的王座交给她去坐,”塞雷丝缇雅思索道,面带好奇的神色,“能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承认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如果是一个月前,我都不觉得你能做得到。”

云宝又耸耸肩:“嘛,我有理由的。就是你说的,最深最黑暗的自怨自艾什么的。”

“是的,你从深渊中逃了出来。”塞雷丝缇雅重复道,盯着天空看了一会儿,笑意舒展,“你坠入了低谷...却又在那黑暗中踟蹰前行,永不言弃,直到重新触摸到天空。你以天空,保卫无辜的旁观者,保卫自己,保卫你所爱的,在你心中的小马...”她看向云宝,眼中闪烁着敬佩之情,“云宝黛西...我认为,你已经找到了身为公主,你所代表的事物。”

云宝如果当时在喝水,准要吐出来。她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睁大眼睛,看着塞雷丝缇雅,嘴巴张开。“啥,真的?!”她问,翅膀激动地抖动着。

塞雷丝缇雅甚是贤明地点点头:“当然。对于身处艰难困境,或是犯下过错的小马,你就是一盏明灯。即便是他们也能拥有成功,你就是五光十色,明亮无比的一个例子。你从错误中站了起来,成就了了不起的事。”塞雷丝缇雅站直身子,展开翅膀,正如她每次宣布重要的皇家事务的样子,“如果你愿意接受,那么我将荣幸地册封你,云宝黛西,为天空公主。既是为了纪念你从低谷登上顶峰的毅力...”她狡黠地眨了眨眼,“也是为了彰显你巧用天气,保护大家的举动。”

云宝盯着塞雷丝缇雅,震惊地大睁着眼睛。许久,她都像只鱼似地张着嘴,原地扭动着,摸着自己的马尾辫。起先,塞雷丝缇雅有些担心,云宝会拒绝晋升。但天马开心地笑了一声,扑向天角兽的怀抱,将她扑倒在地,塞雷丝缇雅知道,她接受了。

果不其然,云宝又轻声说道:“当然...我当然接受...我也很荣幸。”

塞雷丝缇雅微笑着抱住女儿,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很好...公主殿下。”

母女俩就这样久久相拥,夜的声音冲刷过她们。随着时间推移,城市里庆典的声音渐渐模糊消散,小马们回家休息了。真正寂静的夜降临在水晶帝国之上,母亲与女儿很快在阳台上陷入沉睡。群星为她们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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