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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瞥未来》开始前一天...

塞雷丝缇雅公主走进天际梦语孤儿院的入口大堂时,露出了赞许的微笑。她的双眼浏而扫过装点一新的墙面和数不胜数的画作和幼驹们的照片,在其中寻找一只幼驹的面容。她的眼睛略过其他幼驹时,心下无声地诚挚祝福他们都能很快遇到善良慈爱的家庭。

她原本专心看着墙面,忽然被右边传发出的极不专业的叫声打断了思绪。转过头,一只暗樱桃色鬃尾、颜色灰暗的紫色雌驹大大的绿眼睛里满是不敢相信,正直直地盯着她。那只雌驹坐在一张简陋的办公桌后,看上去,她本来正在检阅什么文件,现在才刚发现走进来的是谁。

塞雷丝缇雅对前台温暖一笑,走到台前,带着敬意把头一点。“你好,我希望能收养一个孩子。你能告诉我,该去哪里,找谁办理吗?”她语气温柔而友善地问道。

然而公主的和颜悦色对前台的雌驹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她的脑袋终于赶上了眼前的场景,唰的一下就深深地、深深地躬身低头行礼,整只马都被前台的办公桌遮住了。“呃、呃、呃啊!殿、殿下!有、有失远迎!我、呃,那个,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恐慌地进入了卡壳机关枪模式,塞雷丝缇雅却轻轻地窃笑起来。笑声打断了雌驹的念念有词,她紧张兮兮地抬头瞥向塞雷丝缇雅。

“不必拘谨,我的小马驹。此行我并非以公主身份前来,而不过是一只小马。我来到此地,是私下行为,与皇家职务毫无关联。请你,还是就和我正常说话即可。”她安慰道,温柔的声音终于让前台的小马觳觫不止的身体安分下来。

“好、好的,遵命,对不起...”前台接待说完才重新站起身来,端正站姿。尽管塞雷丝缇雅告诉她不用这般诚惶诚恐,她还是竭尽全力做出最友善的微笑来,只不过这笑容貌似有点太夸张了,看上去不是很真实。“那、那个,一般来说,我们的收养流程有若干步骤需要执行,比如背景调查和试行期,之类的东西...

“但既然是您的话,我觉得这些流程都没必要了,您直接去和天际梦语院长面谈就好。我可以去请她马上过来,麻、呃...”她的笑容变得多了几分紧绷感,一只眼睛颤动起来,“麻、麻烦您在这里稍等片刻可以吗?”

塞雷丝缇雅笑意不减:“无碍,我可以在此等候,不必急忙。”

接待员打着颤点了点头,转身仓促三步并作两步向通往孤儿院内部的门走去。“好的,我去请院长来,请在此稍等片刻。”她说着快步蹿进走廊,一消失在塞雷丝缇雅的视线里,她平稳的步伐就加速到了仓皇奔逃的程度,塞雷丝缇雅忍不住转转眼睛。

蹄声消失在远处,塞雷丝缇雅又将双眼移回墙上,寻找她要找的那只小马。终于,她找到了,差不多是她可以平视的高度,贴在房间最左边的墙上,混在不计其数的其他画作、照片之间。

那是一张照片,上面是一只天蓝色天马,暗粉色的眼睛,鬃毛和尾巴乱七八糟的,带有彩虹的每一种颜色。照片上的她,坐在别的幼驹们旁边,在一间像是游戏室的房间里,对着镜头露出笑容。塞雷丝缇雅一眼就看得出来,那笑容已经牵强虚假到了极点。

那双眼中是悲切,是沉郁与痛苦,天角兽对这种痛苦再熟悉不过。即使隔着照片低劣的清晰度,那情感也清晰无比。塞雷丝缇雅深感同情,表情变得阴暗,她的双眼看向照片的白相框下端写着的文字。‘云宝黛西’。

“殿下!”是一个陌生而有些衰老的声音,吸引了塞雷丝缇雅的注意,她转身,看见一只浅蓝色身体、灰色鬃尾的年迈天马雌驹走进房间,看上去被自己眼前的来客吓得有点厉害。“她没耍我啊...”她自言自语道。

塞雷丝缇雅又露出微笑。“你好,你就是天际梦语院长吧?”她的问候带着深深的职业风范,又点了一下头。

天梦则恭敬地躬身行礼。“是我,您大驾光临敝所,我们倍感荣幸,公主殿下。”她谦卑地回应,这才直起身来。

塞雷丝缇雅听到这样的问候,摇摇头:“此行与公主头衔无关,请你只叫我塞雷丝缇雅即可,也不必多礼。”她以轻快的语气批评道。

仅仅是普通对待公主这个念头,就让天梦大惊失色,然而她终于还是缓缓一点头:“既然公主这样说了,那便恭敬不如聪明。好,塞雷丝缇雅——咳——你说要收养一个孩子?”

塞雷丝缇雅点头:“确实如此。确切地说,我心中已经做出了选择。”她如是说道,转身指向云宝黛西的照片。天梦走近了些,眯起一双昏花老眼仔细看去。

她的笑容变作了忧愁。“你要收养云宝黛西?”她诧异道,向后倾身,疑惑地看了塞雷丝缇雅一眼。

塞雷丝缇雅脸上则露出好奇的神色:“是的,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天梦的脸色明显白了一片,她向后退了一步。“啊,当、当然没问题!只是,呃,那个...”她紧张不安地结巴起来,塞雷丝缇雅伸出一只蹄子放在她肩上,打断了她的话。

她给了天梦一个安慰的笑容,收回前蹄:“我刚才也说了,此行的我与公主二字没有关联。如有不妥,也应该告诉我才是呀。”

这话令天梦稍稍放松了些,她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那照片,眼中是深切的同情。“其实,问题也不算太大,只是...嗯...这孩子遭受了些可怕的事。”她娓娓道来,“我们都觉得她已经得上了抑郁症——她做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有意向收养她的家庭,她都爱答不理,连别的孩子都和她说不上话...”

塞雷丝缇雅皱起眉头,看向地面。“我也听说了她的情况,她会变成这样也不是无理取闹,巴尔第马的那场事故,是一场天灾...”她沉痛不已,话毕才抬起头来。

天梦叹了口气。“确实...那——呃——塞雷丝缇雅,”她的语气变得正式了,抬头直直盯着塞雷丝缇雅的双眼,“在安排你和云宝黛西见面之前,我有几个问题需要你回答,可以随我移步办公室吗?”

“自然。请带路吧。”塞雷丝缇雅点头同意,跟在天梦身后,离开大堂。

云宝坐在宿舍的床上,尽全力不去听同房间别的小雌驹们聊天打趣的声音,她看向窗外城市的风光。早餐已经吃过,此时正是时间表上一块空白区域,幼驹们可以随意互动、玩耍——当然,还是要遵守基本的规矩。

身后某处,五只小雌驹小声聊着天,时不时被一个笑话或是趣思逗得笑出声来。若是平常,这声音定会弄得她心烦意乱,但今天她没心思管这些事,她有别的事情要在意。

小蝶家不可能收养她。云宝如果能去她家,应该能快乐起来,她本就觉得自己是他们的一份子,但他们却不能收养她。她能理解这背后的原因,可现实的残酷还是让她心中作痛不已。那一刻她的心变得粉碎,而直到现在,她都感觉自己的两肩上有着挥之不去的沉重。

沉重到她每天早上连起床的动力都没有。每天都会有一只同房的小雌驹——一般都是混打黄油——把她摇醒,从被单下拽出来。她原以为这里的食物已经难吃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然而现在这些食物在她口中居然变得更加难吃了。不,这样说不对...并没有变得难吃,是她根本尝不出味道来了。

云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几乎连小心翼翼地落在她肩上那只小蹄子都没注意到。她眨眨眼,慢吞吞转过头,看向打扰她的马。是混打黄油,她脸上带着担忧的神色,动作有些迟疑。“云宝黛西?你还好吗?”她小声问。

云宝眨眨眼,摇摇头,一言不发,慢吞吞看向窗外。沉默,良久,这时云宝才意识到,房间里的小雌驹们都停下了交谈。

“别管她了,黄油,”其中一只小雌驹用嘶哑的声音说,“你搞不定她的。”

黄油瞪了她一眼,吐着舌头“噗”了一声。“别说话,砂纸(Sandpaper)!”她说完,又看向云宝,表情柔和了许多,“那...你不太好?”

云宝静静地呼出一口气,又摇摇头:“不好...”

黄油有点泄了气,她转过头,整理思绪。片刻,她又将蹄子放回云宝肩上:“那个...我们要出去玩球了,我知道你不想玩,但是...如果你想来的话,我们欢迎你。”

云宝转过眼,看向黄油哀求的面孔,再看向她身后别的小雌驹们。她们表情难以解读:不知所措,满怀希望,迟疑不前,焦虑不安,什么都有。过了好一会儿,云宝又看向黄油,耸了耸肩。“我可能下来吧...”她不置可否地嘀咕道。

混打黄油换了个站姿,点点头:“好吧...”说完,她向后退开,跟着别的小雌驹走出了房间。门静静地合上,留下云宝独自沉浸于思绪中。许久,许久,她一动不动,几乎连呼吸都停止了。对黄油撒谎,她不高兴,但至少这样能为她多争取一点时间,能让她下定决心的时间。

对她来说,这里什么也没有。她对孤儿院的员工和别的小雌驹已经到了爱答不理的程度,小蝶家又不能收留她。除开她在这里还能睡觉,吃饭不谈,她留在这里的理由,完完全全不存在。

那她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大约一分钟过去了,她的眼睛瞥向孤儿院的前院,空空荡荡。她接着抬起双眼看向远方的城市和那上方开阔的天空。远方,模糊能看到山峦的顶从下面的世界里探出头来。云宝再考虑片刻,下定了决心。她站起身,打开窗。

一阵冷风从她身上冲刷过,她感觉身体与灵魂又找回了分毫的能量。她展开翅膀,用自己的羽翼迎接冷风,拉伸翅膀的肌肉。“对不起,黄油...”她嘀咕着,蜷起前后腿,准备起飞。

门那边传来蹄声,云宝僵在原地,门把转动起来。再不快点,就没有机会了。

她一蹬床垫,以最快的速度闯出窗外,全速飞向城市的上空,将背后走进房间那家伙惊慌的叫喊声抛在脑后。

天梦的办公室温馨而柔和。塞雷丝缇雅等待着云宝被找来时,环顾四周,品味这座房间的细节。墙上钉放着许多相框,里面有天梦和幼驹们互动的快乐场景,也有美丽的风景画。在这些照片与画作之间,还有她从前照顾过的幼驹们所作的艺术创作,从画风与水平各异的画作,到木雕像和自制玩具。

办公桌的装点,便是堆叠码放的图画书、故事书,以及几个动物玩偶。天梦坐在办公桌后面,此时她正检阅一张羊皮纸,上面写满了塞雷丝缇雅对她所提问题的答复。

年老的雌驹咬咬嘴唇,放下那张纸,疑问地看了塞雷丝缇雅一眼:“接下来我有个不在流程里的问题要问你。”

塞雷丝缇雅抬起头,将视线移回天梦身上:“什么问题,你说便是。”

天梦踌躇地碰了碰蹄子,叹口气:“我知道,自己不该打探你的私生活,而且我问的问题已经够多了,可是...为什么你专门要收养云宝黛西?”

塞雷丝缇雅眨眨眼,向后靠去,斟酌词句。很快她找到了令自己满意的理由,露出微笑,迎上了天梦的注视:“正如我先前在前台所言,在那场事故的消息传到坎特洛后,我听说了云宝的经历,听说了她的父母溘然长逝一事。不可否认,我对她提起了兴趣,她身上有些东西让我感觉甚是熟悉。

“仔细思量过后,我明白了:她是几百年来第一只飞行速度突破音障,创造出彩虹音爆的天马。如此小小年纪就能将古老的传说带回现实...想象一下,她有多大的潜能...想象一下,这样一只小马,将来能做出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塞雷丝缇雅合上眼,神色变得凝重:“再想象一下,倘若没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她这份潜能又会亡失多少?没有父母的引导和养育,没有爱与关怀,没有马教她怎样追求最好的生活,下场不言自明。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特别的一只小马,因为她无法控制的一出事故,与她的未来擦肩而过...

“但在此之上,我想要个孩子,已经很久了。”她接着说道,睁开了眼睛,“但你应该能想象到,对我这样的马来说,找到伴侣并非易事。绝大多数的小马会爱我的地位,却不会爱我。”

天梦耸一耸肩:“我不敢妄下断论,但我明白你的意思。”

塞雷丝缇雅也一耸肩:“总而言之,这世界的孤儿太多太多,因此我愿意尽自己的一份力,让其中之一拥有家庭。而我的选择就是云宝黛西。”

话音未落,门巧合般地便开了。然而门后并非小小个的天马小雌驹,而是方才那位暗樱桃色鬃毛的雌驹。她仓皇闯了进来,沉重地喘息着,仿佛刚刚跑完一场马拉松。“天、天梦院长!黛西!”她在喘息间挤出话来。

塞雷丝缇雅和天梦都站起身,后者大步快跑绕过办公桌去,抚慰惊慌失措的雌驹:“怎么了?怎么回事?云宝呢?”

“她...她飞了!”雌驹说完,在塞雷丝缇雅的注视下垂下眼,颤得像筛子。

房间里的空气都凝固了。

“什么?你说‘飞了’是什么意思?!”天梦问道,她的声音带着震悚和恐惧。

“她...呜咕...”雌驹又深吸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她从房间的窗户飞出去了。我没来得及叫住她,她就消失在城市里了。她飞得太快,就算我去追,也追不上的。”

塞雷丝缇雅的眉头皱得紧了些,她走上前来。“她往哪个方向去了?”她严肃地问道,“你觉得她会飞去哪里?”

前台向后一缩:“我也说不好。她是从孤儿院正门的方向飞走的,大概是朝西去,但是...我觉得她应该没有目的地,只是单纯想逃走。”

天梦的耳朵垂了下去,抬头看向塞雷丝缇雅:“对...对不起,塞雷丝缇雅,我——”

“这不怪你。”塞雷丝缇雅温柔地打断她的话,但脸上的神色却紧绷而严肃,“我去找她。”

“殿下?”

“我专程来到这里,正是为了与云宝黛西见面,希望能收养她,”塞雷丝缇雅冷静地说,一双坚定的眼与天梦对视,“现在她失踪了,我不可能什么也不做,放任我的国民——一只小雌驹——独自迷失在这个无边的世界里。”

塞雷丝缇雅话音落下,独角亮起金色的光,在一阵明亮的闪光中消失在房间里,留下天梦和前台接待员,不知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能重获自由,这般飞翔真是太好了。云宝掠过清爽的空气,忍不住勾起嘴角,她的速度快到别的小马眼中只留下一抹彩虹色的色带。空气抽打在她脸上,将她的鬃毛冲刷向后,风在她两耳边咆哮,她超速前行,世界变得一片模糊。云宝忍不住狂放地大笑,这正是她想念已久的速度,正是她追求的刺激。

大概飞了一分钟,她觉得自己已经离孤儿院够远了,便放慢速度,考虑起计划来。她的飞行放慢到了闲庭信步的速度,低头看向下方的街道,扫视寻找一处隐蔽之地,方便她藏身思考。找到了,是一条偏僻的后巷,她立即向下俯冲降落。

云宝的蹄子以优美的姿态接触地面,她双翼吹起的风在周身扬起一小圈尘土。云宝深吸一口气,缓缓转了一圈,仔细查看她的周围。

这条巷子两旁的建筑向中间倾斜靠拢,遮住了大部分阳光,将里面变得阴阴暗暗。巷子里还有几个垃圾箱,塞满了可回收或不可回收的垃圾,空气里弥散着浓浓的臭味。高空的风穿过建筑之间,发出梭梭的声音,这风可不算弱,一阵恶臭钻进云宝的鼻孔,她瑟缩了,耳朵向后折过去。

还有,地面的云层粗糙不平,看来很久都没有打理过了,几缕云干脆从地面伸了出来。云宝皱起眉头,漫不经心地将其中一缕云踩回地里。“唔...这里真是够破旧的。”她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向后巷的更深处走进去,躲在一个垃圾箱后面。

“我逃离了孤儿院...现在呢?”她心想,“接下来去哪里...?”

几分钟慢慢流去,她考虑着自己的选择。可惜,越是仔细思考,她就越发现,自己的计划根本就欠缺考虑。她没有目的地,没有长远的目标。她只想着逃离孤儿院。

“要是我到城市边缘去,说不定可以在地面上找个小镇什么的,躲到那里去...”她细细思索着。云中城毕竟是一座移动城市,为了确保各地的季节循环遵循时间表,这座城市几乎会将小马国的每一个角落都走遍。以城市现在的高度,如果底下真的有城镇,云宝肯定能找得到,要飞过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也完全有可能,现在云中城正飘在一片空荡荡的野地上空...云宝这样一想,皱起了眉头,摇着头把这个念头置之脑后。“一步一步来,云宝,先到城市边缘看看情况。”

“啊,你在这里。”一个从未听过的声音从左边传来。云宝惊慌地就地转身,凶巴巴地展开翅膀。要是来者是后街小混混什么的,她随时可以飞离此地,或者自我防卫。

而令她震惊无比的是,来者比小混混难对付多了。

站在她面前,被身后投进巷道里的阳光照亮身体的,正是塞雷丝缇雅公主。她矗立此地,姿态端庄,低头看着云宝,面带揣度的神色。几秒过后,那注视的目光冰消雪融,变作温暖而和善的笑容。“要找到你可不容易呢,你飞得太快啦。”塞雷丝缇雅真心实意地夸赞道。

云宝向后退了几寸,眉头出了一层薄汗。“塞雷丝缇雅怎么来了?!”她惊慌失措地自问,“她为什么要找到我?!”

塞雷丝缇雅露出安抚的笑容,向下俯身贴近地面,更清楚地看着云宝的眼睛:“你是云宝黛西没错吧?看上去和孤儿院墙上的照片一样呢。”

云宝又向后退了退,耳朵垂下去。塞雷丝缇雅去过孤儿院了,那就是说,她是来抓云宝回去的。她无路可逃了,毫无疑问。既然也没有机会逃走,云宝干脆直起身,高高地挺胸抬头。“我爸、爸妈说不要和不认识的马说话。”她用尽可能强硬的语气说道。

塞雷丝缇雅听她这么说,轻轻地笑了一声。“这倒说的没错,但我可不是‘不认识的马’吧?你认识我的呀。”她收敛笑声后,如是温柔地指出,“别担心,我不是来伤害你的。我只想和你聊聊。”

看来,这话对云宝没有起到一星半点的安抚作用,她的勇气很快又消失了:“嗯...聊什么?”

塞雷丝缇雅的笑意收起,换作担忧的神色:“我主要是想聊聊你,顺便是,你为什么要逃跑呢?”她的语气稍微严肃了一点,站直身体,环顾四周,不露神色地观察到云宝看上去愈发不安,“你知道自己在云中城的什么地区吧?”

“诶...”

“虽然这座城市和平安定,但也并不是没有破败的一面,而你藏身的这条巷子,正是全城最黑暗的地区中心。要是这里来了一只想伤害你的小马怎么办?万一是拐卖幼驹的怎么办?或者变态?你要是遇到这种马,可怎么办?”

“喂,别小瞧我啊!”云宝大声驳斥,摇了摇头,又环顾四周。虽然她这么说的时候相当自信,可胸中还是升起了不可掩饰的不安感。周围建筑和巷道地面的破败,现在在她眼里有了完全不同的意义。

塞雷丝缇雅皱起眉头,转过头看向巷子前后的街道,看向那街道的对面:“我没有小瞧你,但你自己也知道答案。跟我来吧,我要带你回——”

塞雷丝缇雅刚好背对着云宝,云宝抓住了机会,霎地展开翅膀,用力一扑,超速飞向天际。她在空中转身朝向城市边缘,又用力一派翅膀。

然而她却留在了原地,金黄色的光包裹了她的身体,她的皮肤刺痛起来。

云宝睁大了眼睛,颤抖地猛吸一口气。世界摇动扭曲,她的胸口忽然变得紧绷,呼吸变的急促吃力,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她的耳朵里只剩下了心跳的声音。

而紧接着,随着她的一切感官都被占据,她的脑海中又传出一个不同的声音。她听到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那声音深深动摇了她的灵魂深处,撞在她咬紧的牙关上。她感觉自己蹄下的岩石地面震颤着,细碎的石头与沙砾从四面八方擦到她身上。她嘴里进了尘土,脸上滚下泪珠。她看见吊杆坠落,看见那两个身影被压在下面...

“不要!放开!放我下来!!”一切的感受都涌回她脑海中,她用尽全力叫喊着起来。仿佛,她又回到了那一刻。那感官无比的真实,真实而可怖,正如那件事第一次发生时般的真实而可怖。她扭动着,抽搐着,眼泪流满了面颊,她眼前的景象不断幻化,一会儿是她看着死去的父母,被蓝色的魔法拖走,一会儿是满面惊骇的白色天角兽公主,用金色的魔法抓住她。

紧接着,这剧烈的反应转瞬即逝。抓住云宝的魔法消失了,她瘫倒在地,可怜兮兮,觳觫不止,泣不成声,克制不住地颤抖着,抬头看看塞雷丝缇雅,赶紧向后蹭着地躲开她。她看着公主的眼中,只有彻底的无助的恐惧,而她的背碰到墙面时,这恐惧愈发加深了。

无论怎么努力,她也无法再向后退一寸,也就只好尽可能缩小自己的身子。“你、你走...你、你走开、开...”她嗫嚅道,垂下眼,闭紧了眼睛,用蹄子捂住头,“别碰我...”

她坐在墙角,很久很久,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天角兽。公主现在看着她,脸上写满了愧疚。每次云宝看她一眼,都会立刻缩回去,紧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塞雷丝缇雅的独角又亮起金色的光,整条巷子被一层闪闪发亮的金色魔法穹顶包裹起来。然后,天角兽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上前来。“云宝黛西...?”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像是在和受尽了惊吓的小动物说话。

“走开...”云宝的声音低哑。

塞雷丝缇雅继续向前,一步只前进一寸。“云宝...我真的、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伤害你的,我保证。你还好吗?”她用最最温和体贴的声音问道。

云宝不敢相信她居然敢问这种问题,抬起头看着塞雷丝缇雅。“我...我还好、好吗?”她流着泪反问,声音还在颤抖。云宝站起生来,低垂着头:“不...不,我一点都不好...”

塞雷丝缇雅缓缓点头:“这样啊...那...如果你想哭,想骂我,什么都可以。这个泡泡是隔音的,你可以随便吵,外面的小马谁也听不见的。”

云宝抬头瞥了一眼塞雷丝缇雅。她看到公主脸上的神情,那是忧虑,那是担心。还有同情和理解。那是以前,云宝在学校里受了委屈,心情不好,或是练习飞行不小心受了伤的时候,风哨子脸上的神情。

云宝低下头,记忆闯进脑海。事故发生前,她还有一个家时的那些记忆。她回想起自己带着可爱标记回家的第一天,爸爸妈妈毫不压抑情感,大声的赞美;她回想起自己还很小的时候,妈妈催她赶紧上床睡觉;她回想起自己和爸爸在院子里玩球。

所有这些记忆,在她的脑海里肆意流淌,这就是最后一根稻草。云宝低头看着地面,拼命想要克制住自己。但大堤已然垮下,洪水不可阻挠。她紧闭双眼,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不止,放声哭泣。那哭声很大,她没有收敛,如果不是塞雷丝缇雅的魔法,几个街区以外的住户都能听得见。

云宝大哭着,甚至没有感觉到塞雷丝缇雅小心地用前腿把她抱了起来,紧紧搂在胸口。云宝下意识地伸出蹄子抱住天角兽的脖子,将脸埋进她胸口的软毛中。她没有感觉到,天角兽将隔音泡泡控制在她们身旁,带着她飞入空中,飞回孤儿院的方向。

---注 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