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赌赢了。
创世浸染的光辉几乎笼罩了半颗凹凸星,那个男孩仅凭自己的意志,就强行解开了那家伙亲自为他设下的封印。
好温暖的能量。
我向着光芒所在的方向伸出了手,方才还不断叫嚣着的诅咒逐渐平息了下来,流淌在体内的元力如获甘霖,在光的沐浴下重新焕发出生机。
为了不使战斗波及伤众,金奋力一击,将银爵推往远方重叠的山峦。两股过于激昂的能量撞击在一起,天崩地裂间,在崇山峻岭间留下一道又一道可怖的沟壑。
我连忙追了上去。
混沌无序的毁灭之力无差别地入侵整片视野,它们如同糜烂成团的毛线,杂乱无章地纠缠在一起,所过之地,仅余下一层死寂的焦土。
银爵的战意猛烈而又迅猛,与之相比,金的攻击技巧就要青涩的多,以至于少年不得不在对方猛烈的攻势下趋于防守。
只是在微芒之中,我竟依稀能感受的到,光明对黑暗,那丝丝细微的克制。
银爵重重地砸进了坚硬的磐石之中,可他将计就计,以身体为苗床,孕育的血之荆棘盘枝错节地爬满整座山峰。巨翅挥动,竟能拔山而起,直逼苍穹。黑峰贯日,银爵摄山坠落,势要将场上的所有人撵个粉碎。
看来是孤注一掷了呢。
若说诅咒是一场浩劫,那么这份源自于创世神的力量,便是它唯一的解。
在漩涡的中心,金缓缓睁开了蔚蓝色的眼眸,手中寒光乍现,
“矢量-达摩克里斯之剑。”
风,呼啸而过。凌厉的光刃逆风穿行,向下的巨峰被金自中央劈裂,纵横的矢量粉碎了巉岩,最终化作粒粒微小的尘埃飘散。接着,迎接金的,是银爵倾尽所有能量挥舞而下的巨拳。
“嗬呃啊——”
右拳的重压之下,银爵再次伸出长满利爪的左手,对准了金的头颅。却在碾烂一切之前,猝然瞪大了双眼。
目力所及之处是一片血色,星蓝色长剑先一步射穿银爵的心脏,漾起一团又一团的音爆云,将男人沉沉地钉入焦黑的地面之上。
“轰——”
只听一声巨响,经历了剧烈的撞击与挤压之后,冰冷的岩面兀自盛开出一朵岩莲。
少年挥剑斩断了困扰诸生已久的死结,而这一次,银爵的伤口不再复原。莹蓝色的光芒如繁星闪烁,渐次吞噬了那些畸形扭曲的身体部件,恢复了这位清秀青年原本的模样。
烟霾散尽,金踉跄着降落到银爵的身边,目光如炬地喘息着。赤色渗透了他的衣裤,布满裂痕的四肢打着颤。这份力量对于他而言,实在是过于沉重了。
英雄的剑镡稳稳当当地矗立于银爵的胸口处,银发青年面容安和地凝视着虚空,干裂的唇瓣吐出出乎意料稳健的声线,
“看起来,这就是最终结果了。”
他像是在询问,又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
“金,我究竟是输给了你,还是输给了命运?”
金发的少年闻言,不禁垂首蹙眉,他走上前去,拔出了他的宝剑,
“事到如今,你还会自欺欺人地将这一切归咎于命运吗?银爵,我敬你为对手,别让我看不起你。”
“哈哈哈哈,咳咳——”
随着胸前的重量逐渐消散,银爵发出一阵毫不掩饰的嘲笑声。笑声没能持续多久,便被接连更加激烈的咳嗽取代,似乎是卡住了什么东西,他脸色难看地俯卧在一旁干呕着。
我悄然走上前去,压下银爵的后腰,抵住他的舌苔,很快,男人的喉管处便吐出一块猩红的血块。因而,他的话语再次利索了起来,
“……你该谦虚点的,无知的小鬼,你们这些被‘神’选中的可怜虫,明明只要一无所知地死去就好了,却偏偏要逼自己走上绝路,愚蠢。”
金面色不虞,
“你是什么意思。”
银爵的指尖开始逐渐碳化,此刻,他的身体已行将就木,濒临崩溃,却依旧坚持着将未尽的话语尽数传达,
“秋……不,不对,那个人绝不是上届大赛的冠军秋,她隐瞒了很多事,可是直到不久前,我才终于理解了她……我们的敌人,既不是神明,也不是神使,而是这个世界。”
听到了姐姐的名字,金顿时变得激动无比,不顾浑身的伤口冲至银爵的身前,揪起他那残破不堪的衣襟,
“等一下!你知道我姐姐秋?银爵!你把话说清楚点!我姐姐她——”
银爵没有理睬金的呐喊,继续我行我素地诉说着,
“你赢了,不幸的小子,这下,你不得不继续走下去了,直到为这个该死的世界,献出一切,呵呵哈哈哈哈哈!”
银爵向着混沌的天空癫狂大笑,笑得难看极了,碳化的皮肤一块块地剥落,嘴角颤抖着向下撇去,扭曲的眉睫处水光闪烁。
金不知该为他的这副模样作何反应,只能无措地松开银爵的衣领,任凭他“扑通”一声瘫倒在地,像一盏即将熄灭的蜡烛。
银爵在为自己认知中的正确性拼尽全力,我不希望他就这样带着满腔遗憾与怨恨离开。
“我不同意你的观点,难道我们就这么不值得期待吗,分明,这孩子可是亲手击败了你哦。”
我梳理着金被汗水与血液沾湿的金发,故作埋怨地嗔怪道,
“无论如何,独属于你的旅途已经结束了,是启程回家的时候了,银爵。接下来的路,是属于我们的。”
笑声停止了,许是“家”这个字眼触动到了银爵的心弦,他的双眼有微光闪过。
我的话语同时鼓舞了金,他挥袖,擦干了脸上的灰渍与血迹,俯视着怅然无言的银爵,
“或许就像你说的那样,银爵。我没有那么聪明,经常分不清东南西北,有很多事情都搞不明白,这样的我,却贪心地希望所有人都能得到幸福,实现愿望。
强大的力量,同伴的支持,与永不言败的勇气,这是我足以继续向前的底气。”
少年说得那样斩钉截铁,
“如果阻碍人们获得幸福的,是这个世界,那么,我将对世界宣战。在死亡来临前,我绝不会停止奋斗。”
银爵怔愣地注视着金熠熠生辉的双目良久,久到身体几乎透明,他才吃力地挪动起自己残缺的身躯,挣扎着吐露出最后的祝福,
“你的姐姐……她现在在裁决神使的手里,裁决神使掌握着这个世界的全部真相,而她究竟是敌是友,需要由你们自己来判断。
这是我最后的忠告,金,时刻记住,我们是活着的,我们拥有鲜活生命,拥有不朽灵魂。”
言毕,银爵朝天空伸出了他那只干枯的臂膀,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迅速抱起金向后卧倒。
一阵令人窒息的热浪从身后袭来,接着,便传来物体炸裂的声响。星火燎原,空气中弥漫着的漆黑烟状颗粒瞬间被全部点燃,进而迸发出熊熊烈焰,随即竟是满目绯色,宛若赤翼的凤鸟冲破云霄。
火光震天,炽热的焰浪层层叠叠,吞并了覆盖在星球表面的那层由毁灭之力构成的厚重的乌云,将不祥的诅咒悉数焚尽。
银爵耗尽生命之火,只为亲手了结那份由自己创造的因果。 在黑暗消散之后,曙光乍现。
风呜咽着吹过,叹息着一位枭雄的陨落。
我与金默默地在原地为银爵哀悼了几秒钟,然后互相搀扶着,从那些纵横交错的石板上下至平坦的地面。
一路上,我都一言不发地跟在金的身后,任由他步履蹒跚地牵引着我的手。思虑万分后,我终是低下头去,将沉甸甸的盒子捧在手心,发出沉闷的声音,
“金,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请你帮忙。”
“嗯?”
男孩有些疑惑地转过头来,想都没想就立刻应下,
“当然,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金的声音戛然而止,转而瞪大了布满血丝的双眼,只因我迅速地捉起了他的一只手,死死按在那颗漆黑的元力种子上,
“拜托你,救救帕洛斯。”
我施加的力气很大,金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伤口崩裂,鲜血顺着颤抖的手臂缓缓流淌。以他目前元力耗尽的状态来看,强行吸收毁灭之力一定万分痛苦,但我别无选择。
那个善良的孩子,甚至没有责怪我分毫,只是紧紧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强忍着不发出一点呼号。
蓝白色柔和的光包裹着帕洛斯的元力种子,一点一点地褪去象征着死亡的污浊。直到元力种子上的诅咒完全消失,金才再也支撑不住,神情恍惚地扑倒进我的怀里,昏厥了过去。
望着少年人身形凄惨的模样,我问心有愧,心甘情愿地在的他身下当起了肉垫,
“对不起,梦里见。”
「金」——————————————
再次睁开眼时,金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十分陌生的地方。接着,他惊奇地发现,方才那种剧烈的疼痛感骤然消失了,就连身上的伤口也全都不翼而飞。
不用再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就流血而亡,金欢呼雀跃地转起了圈儿。兴奋过后,他冷静下来,开始仔细打量起自己身处的位置。
这里似乎是一座很古老的建筑体内部,昏暗无比,四周的石壁破破烂烂,脚踩的通道也布满了可怖的裂痕。
通道的终点,是一扇紧闭的大门。而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头顶那些排列整齐的,大大小小的红色旗帜,也因年代久远而显得灰尘扑扑,黯淡无光。
“奇怪,这里是哪?”
金试图转动自己久战后变得不太灵活的大脑。
“这里是骑士圣殿。”
梅塔的声音从远处缥缈而来,顿时给这个毛躁的小家伙吃了一剂定心丸。金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四下张望,终于在一处角落发现了他,眼巴巴地跟了过去。
此刻,梅塔正凝视着一尊同样布满黑色裂纹的巨型雕像,不知为何,金总觉得,那人的背影透露出一丝落寞的悲戚。
于是他也跟着抬头仰视,只见那雕像上,刻着一种奇怪的十字形状的符号,对于这个符号,金有股莫名的熟悉感。
再三确认自己并不能识别雕像的身份后,金突然回忆起梅塔身上有着与自己同样严重的伤势。
少年偷偷侧颜观察起身旁的人,万幸,除了右眼处违和的漆黑一片,梅塔看起来没什么大碍。想起他刚刚说的话,好奇心极强的少年发问道:
“我记得安迷修是骑士,难道这里是他曾经住过的地方吗?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这个雕像又是谁?”
话音未落,少年又懊悔地挠着脑袋,
“我的问题是不是有点多了?”
梅塔没有介意,只是轻笑了一声,
“提出问题,说明你善于思考,这是优点,金。不过这里可不是用来住的,而是创世神授封圣殿骑士的地方。每一位得到承认的骑士,都会在今后漫长的时光里,为守护宇宙的安定与和平作出巨大的贡献。
曾经,圣殿骑士就是这样一种伟大的存在。直到13年前,不知名的诅咒毁灭了这一切。你头顶那面唯一亮着的旗帜,是属于安迷修的。”
听完梅塔的话,金怅然地仰望着那些灰暗的旗帜,心中的敬佩感油然而生。时至今日,金才终于理解了“最后的骑士”其中真正蕴涵的意义。
梅塔走近了那尊雕像,抚摸着石像脚下长出的青苔,
“而这尊雕像上刻着的人,是裁决神使。”
裁决神使!
这四个大字如同一记洪钟,重重地敲响在金的脑海。银爵说过的话历历在目,以至于男孩下意识避开了梅塔朝他伸出的手。
梅塔的手臂僵在空中,清秀脸庞的笑意瞬间被苦涩填满。随后,他默默放下手臂,释然地转过身向前走去,
“跟我来。”
金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有些抱歉,他小心翼翼地跟在梅塔的身后,眼看着他推开那扇厚重的大门,狭缝中,刺目的强光袭来。金捂住自己的眼睛,使劲揉了揉,直到终于适应了这份光明,然后,他便看到了——
悬浮在主殿中,巍峨无比的创世神神像,光芒万丈。 即使从未见过,也能一眼认出这尊雕像所属何人。
突然,一个慵懒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喔,你们终于来了,我可是等了好久,欢迎!欢迎!嗝——”
光晕闪得金看不清那人的面貌,男孩轻轻拉动梅塔的衣角,凑在他耳畔悄声说道:
“梅塔,好像有人在上面哎。”
可梅塔似乎对头顶的那个家伙不怎么感兴趣,反倒是左顾右盼着,在神像的四周寻找着什么人,只轻飘飘留下一句话,
“不重要,一个负责处理垃圾的垃圾桶罢了。”
那是什么意思?金也不敢想,金也不敢问。
头顶的人闻言,也不恼。他又伸了一个懒腰,随即哗哗啦啦地从上空掉下许多白色的易拉罐。
担心自己本就不灵光的脑袋被砸得更傻,金迅速逃离了神像周围,只听头顶的人慢悠悠地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论辈分,我高低也算你的哥哥。要对长辈懂点礼貌,给金做个榜样,亲爱的守望塔大人。”
这时,梅塔拉着一个男孩的手,从神像后走了出来,他笑容和煦,却透露出些许的寒气,
“好孩子,垃圾就该待在垃圾桶里,你知道该怎么做。”
男孩有一头银白色的短发,与猩红的双眼,除此之外,竟然与金长得一模一样。他听话地低头捡起地上的一听易拉罐,在一道优美的射线过后,创世神像轰然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