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向景戈自从认识郑纪欢以来，第一次见到他这副表情。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接着说些什么，对方便又把头扭了回去，胡乱拿袖子擦了把眼泪，沉默了很久才闷闷地说道，“……别管我。”
怎么可能不管你啊。向景戈早就看出来郑纪欢要撑不住了，自己承担的压力明显比对方更小都快要崩溃，他难以想象面对这些变故，眼前这个行动的领导者到底是怎么走过来的。
他没什么安慰的话可说，或者说事到如今，安慰也只不过是自我欺骗。他只能默默走到郑纪欢身边。此时天色已有暗下的趋势，夏末的微风裹挟着一丝冷意。
“终点就快到了。”
向景戈望着遥远的夕阳，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嗯，等她回来、应该就能下结论了吧……”
郑纪欢的泪水总算被逼了回去，他刻意避开了向景戈的视线，把头埋得很低。
“……”
“你之前不是说，只有在我这里才能说累吗？现在你不信任我了。”
那是在自己还没有变成现在这样的时候。脱胎换骨的蜕变仅仅需要不到一周，他就在这极短的时间里挣脱了那快三个月——乃至于那三年囚禁自己的牢笼。
郑纪欢否认了他，语气里却带着不清不楚的犹豫，“我没有。只是……”
他说不下去。
不如说他没有颜面说下去更恰当一些，看着如今这个样子的向景戈，他竟产生了一丝难以启齿的羞愧。
“好吧。”
向景戈不打算追问太多了，他也怕再问下去对方状态更不稳定，“不过没什么事，反正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你想哭可以哭出来。……嗯，辛苦了。”
而这三个字就简单地让郑纪欢的防线彻底断裂了。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他飞速转过身，那只手还搭在栏杆上紧紧攥着，向景戈也没说话，一片寂静中他拼命压低的抽噎声被听得清清楚楚。
向景戈伸手搭到他的肩上。
“没关系，现在到你依靠我的时候了。”
他看到郑纪欢一点一点地回头，然后将整个身体靠在了他怀里。向景戈比郑纪欢要高出一些，对方的头刚好埋在了他的侧颈。
他还在抑制着自己的呼吸，身体却已经抖得越来越厉害。
“我知道你很累……”向景戈拍着他的后背，“有时候可以不那么成熟的，还有我呢。”
“是你……。”
郑纪欢哽咽着说，“你都、变得那么强了……为什么我就跟不上你啊……”
原来是因为这个才不和我说的吗？
这家伙，果然还是有小孩子的一面的啊。
“但我是因为你才变强的。”
这是他的真心话。如果没有郑纪欢的信任和点拨的话，自己或许根本就不会开始试着改变。他们就这样一路扶持着走过来了。
郑纪欢带着哭腔回了一句，“不要安慰我……”
“不是安慰，我能走到现在都是多亏了你。”
现在说太多也没必要了，向景戈把他又搂得紧了一点。
“对我发泄完全没问题的，我又不会怪你。是你自己太逞强了。”
“呜……对不起……对不起……。”
怀中的人边哽咽边小声重复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只是在这个时间还要他承担我的情绪，真是太幼稚了、太懦弱了，我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啊——
但向景戈的手上移，轻轻地顺着他的头顶抚下。他好久都没有这种安心的感觉了。
“我都说过，我不会怪你的。”
……
主办方据点。
叶花执被十邪海带到了这里。桃谷刻红已死，陈沉仍旧在失踪状态，他只安排了自己与她会面。
“你是守默的妹妹啊，长得有点不像他呢。”
虽然十邪海这么说，但他仍然能够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一丝故人的影子。他的回忆被她勾起了。
“我不确定。”叶花执保留了一些说法，“我只是通过那个留言来推测而已。”
面前这个自称是第四届主办方的人，和她想象中的形象也完全不同。系统发布的提示往往充满了正式的官方气息，而十邪海却一副散漫的表情，把红色的兜帽盖在头上，靠着椅背的样子也没什么气场存在。
“真是无情啊……”
他感慨道，随后又立刻补充了一句，“我没有说你哦。”
“……”
叶花执皱着眉头，“你到底要说什么？”
手机的录音一直开着，他们的对话被尽数收录。
“我是说，守默在最后恳求我绝对不要做的事，还是被你打破了。”
他想起，那是整整十年之前了。
十年前的9月7日，是第三届游戏最后一轮，活到最后的方海和叶守默约定决战的日子。
他们一路走来已经对彼此十分了解，曾经甚至是可以将后背放心交给对方的搭档，如今却要走向注定的终结。
方海知道，叶守默一直在探寻着希陵市的真相。他孤身一人执着地探索，竭尽全力想要触摸到那个答案——于是在那天，他的后悔攀上了顶峰。
为什么当时我没有和他一起呢？
方海在最后的日子质问着自己。他看到赴约的叶守默脸上挂着重重的黑眼圈，在那片废墟中缓步朝他走来，那是一副被绝望深深侵蚀的表情。
“……我知道了。”
“什么？”
叶守默的声音嘶哑，“我知道真相了。”
那一场战斗是怎么打的，胜利后化名为“十邪海”的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但唯独清晰的记忆，是挚友临终前的表情，和他声嘶力竭说出的最后乞求。
“如果……”
“你会成为、主办者对吧……我是说，如果我的妹妹真的，变成玩家的话。”
“求你……千万不要让她知道……真相……。”
他倒了下去。
随后是系统冰冷的提示音，方海站在大片被染红的水泥地面，一个人愣了很久。
……是什么真相，倒是告诉我啊。那让你陷入绝望的一切，我居然从来都不知道。
“不过这或许就是命运吧。”
十邪海说出这些往事的时候，叶花执的表情也是凝重的。
“还真是一脉相承的血缘……总感觉你和守默一点都不像，但还是走到这里了啊。”
那个人的形象就这样透过如今的叶花执，被他看到了。
他回来了吗？
不，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但他的信念却被她传承，或许他的生命也在她的手中延伸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