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午膳,沈江依旧没回来,秦妤蹙眉,借口处理政事甩开于明哲,独自去见了姚弘之。
姚弘之喜静,当年入府时,特地向她讨了一处偏远的院子。
春风裹挟着暖意,嫩绿的竹叶沙沙作响,鸟鸣婉转悦耳,显得整个院落格外雅致静谧。
“殿下。”端着汤药的小丫鬟见到秦妤连忙跪下,动作间是难以掩盖的慌乱。
瞥了眼那黑漆漆的汤药,秦妤问道:“他的伤怎么样了?”
“回殿下,昨日太医已经来看过了,公子并未伤及要害,只需静养一段时日。”小丫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平稳,昨日殿下见了公子一面,公子便险些送了性命,只希望殿下不要牵连自己才好。
这侍女的心思都表现在脸上,秦妤哪里看不出来,不过她现下有要紧事找姚弘之商量,根本没闲心怪罪她。
“你退下吧,这药给本宫就行。”秦妤不顾那侍女的呆愣,径自拿过她手上的托盘,向姚弘之的居所而去。
没走几步像是想起了什么,秦妤回首对那小丫鬟吩咐道:“没有本宫的吩咐,任何人不准进来打扰。”
跪在原地的侍女适才回神,慌慌张张地离开这里,生怕秦妤下一刻就会反悔,治自己的罪。
府上少不了他人的眼线,以防万一,秦妤特地嘱咐暗卫在门口守着。
一抹淡淡的檀香侵入鼻腔,秦妤大致扫了一眼,屋内陈设不多,内室和外厅以一件屏风隔开。
秦妤的视线落在一旁的琴上,有些疑惑,她记得姚弘之似乎并不会弹琴,可这架琴,琴身光滑,一尘不染,一看便是被细心保养过。
“药放在桌上你就可以走了。”
虚弱无力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同时还伴随着一些窸窸窣窣的动静。
视线偏移,看见屏风中映出一道不知在做什么的人影,秦妤忍不住皱眉,这人受伤了还瞎折腾什么。
秦妤想也不想便绕过屏风,踏入内室,一双桃花眼轻抬,入目的是布满伤痕的脊背。
“谁准你进来的!”
秦妤尚未反应过来,就听见了对方的呵斥声。
转过头,看见秦妤的那一瞬,姚弘之慌乱地拿过搭在一旁的外袍,披在身上,同时不忘向秦妤请罪:“参见殿下,罪民……”
“无碍,你有伤在身,这礼就免了。”秦妤注意到旁边的布巾和水盆,便知晓对方应该是在擦身,倒是自己有些莽撞了。
秦妤抬手托着他的小臂,示意他起身。
肌肤相触,小臂上传来一阵温润的触感,姚弘之看着秦妤,有些不自然的移开眼睛。
小臂动了动,从她手上抽了出来,姚弘之转移了话题:“殿下此番前来,可是有什么用得上罪民的地方?”
姚弘之虽然没见过秦妤几次,但他清楚秦妤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来找自己,想起昨日自己看的那封奏章,姚弘之心里有了数。
“是有事情要麻烦你。”秦妤看见他苍白的唇色,将手上的托盘递了过去:“怎么不叫侍女帮你?”
姚弘之拿过药碗,轻轻一笑,答非所问:“殿下亲自为罪民送药,罪民荣幸之至。”
既然对方不愿说,秦妤也没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随手将托盘放到一边,秦妤也不见外,随便找了个地方便坐了下来。
姚弘之整个上身只披了一件外袍,半数肌肤裸露在外,秦妤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神色间没有分毫少女该有的羞怯。
虽然现在她和姚弘之没见过几次,但前世她和姚弘之有过肌肤之亲,对方身上什么地方她没见过,秦妤自认为她也没什么需要回避的。
没有遮掩的视线落在身上,姚弘之有些不自在,但也没说什么,他如今只能依仗着秦妤,他没资格,也没权力去顶撞对方。
良药苦口,可口中的苦意远远比不上心中的苦涩。
已经空了的药碗被放到一旁,落在身上的目光依旧没有移开,姚弘之整理着衣袍,同时掩盖住自己波动的心绪。
眉眼轻阖,再次睁眼时多了几分笑意。伤在腹部,稍有动作便会牵扯到伤口,因此姚弘之的步伐极为缓慢。
眼看着对方越靠越近,秦妤非但没有阻止,反而任由他将自己禁锢在胸膛与椅背间那狭小的距离。
秦妤仰着头,状似疑惑的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姚弘之不答反问,一双眼睛满含柔情:“殿下想让罪民做些什么?”
唇角上扬,秦妤虽然再笑,但那笑意始终未达眼底。
一时间,彼此之间呼吸可闻,他们就这样看着对方,都试图从对方眼中看出些什么,可他们都掩饰的很好,不漏分毫破绽。
“殿下这般直勾勾地盯着罪民,罪民实在是难以自持。”
姚弘之这番话打破了原有的沉寂,也让秦妤敛了笑意。
自上而下地扫了他一眼,注意到对方腹部还在渗血的伤口,秦妤没好气地道:“既然把控不住,还不离本宫远些。”
姚弘之轻轻一笑,移开了身子,靠坐在床沿,经过方才那番折腾,伤口又撕裂了,疼得他直冒冷汗,他根本没心思去管秦妤会不会怪罪他的无礼。
秦妤自衣袖中拿出一瓶伤药,扔到他手上:“把伤口处理了,本宫可不想将时间浪费在一个死人身上。”
姚弘之也没推脱,就这样当着秦妤的面,大大方方的拆开纱布换药,秦妤一个女儿家都不在意,他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遮掩的。
趁他换药的工夫,秦妤将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尽数道来。
姚弘之越听眉头蹙的越深,如他所料,秦妤来找他商议的就是蛮族扰边的事,本以为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可事态的发展却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没想到秦妤的驸马也会参与其中。
姚弘之看着秦妤,一双眼眸漆黑如墨:“罪民想问殿下,殿下真的舍得下驸马?”
姚弘之已经有了对策,但他不确定秦妤的态度,都说长公主对这位驸马爷尤为特殊,她真的能狠下心吗?
“呵……”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秦妤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道:“不过是一颗棋子而已,若不是他还有些用处,本宫早就命人将人处置了。”
这个回答倒也在意料之中,姚弘之接着问:“殿下手下可有堪用的将领?”
提起这个秦妤就头痛:“若是有的话,本宫哪里会如此烦心。”
“罪民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就看殿下舍不舍得割爱了。”姚弘之勾唇,似笑非笑地看着秦妤。
听出他说的是谁,秦妤按揉额角的动作停了下来,落在姚弘之身上的目光格外冷峻:“他不行,你最好歇了这心思,否则……”
话未言尽,但姚弘之知道她接下来的话是什么,可他非但没有按照秦妤预想的那般略过这一话题,反而继续道:“殿下不该有软肋。”
“他不会成为本宫的软肋。”秦妤看着他,微微弯起的眉眼间尽是威胁。
若是在继续说下去怕是要引火烧身,姚弘之不在自讨苦吃,淡淡问道:“殿下可有什么对策?”
秦妤似在思考,染着蔻丹的指甲一下一下地敲着扶手,朱唇轻启:“将计就计。”
“是个不错的办法,不过还不够,殿下需要再加一把火。”
“哦~”听到这话,秦妤来了兴趣:“依你之见本宫该如何?”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敢问殿下是想作那相争的鹬蚌,还是渔翁。”说话间姚弘之眼中闪过一道暗芒。
“自然是渔翁。”一双桃花眼眯起,都是千年的狐狸,不需要姚弘之细说,秦妤便已经有了对策。
脑海中正规划着细节,便被一阵突如其来地敲门声打断了,秦妤皱着眉头,语气不耐:“本宫不是说过,任何人不得打扰吗!”
听了秦妤的呵斥,敲门声是听了下来,可守在门口的暗卫犹豫了一瞬,道:“殿下,沈侍卫有要事禀告殿下。”
暗卫常年跟在秦妤身边,这半月来更是将秦妤对沈江的态度看在眼里,他再赌,赌秦妤对沈江的特殊。
果然,秦妤听到沈江的名字缓和了神色:“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便听见房门开阖的声音,于此同时姚弘之起身,再一次以同样的姿势将秦妤禁锢住,遮挡住了她的视线。
沈江迈过屏风,看见的便是姚弘之将秦妤整个圈在了怀里,这一瞬间,他红了眼眶,攥紧了拳头。
没等秦妤发作,姚弘之便直起身,宛若正人君子一般整理着衣襟,还颇为挑衅的对着沈江笑了笑。
秦妤没看到他的小动作,只觉得他莫不是伤到了脑子,要不然怎么会有如此莫名其妙的行径。
看到沈江,秦妤起身,莲步轻移,走到他面前,问道:“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叫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沈江看向姚弘之,眼中带着犹豫,最终俯身,在秦妤耳边轻声说:“周太嫔去了。”
一双桃花眼蓦地睁大,秦妤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沈江不会骗她,可怎么会……她明明昨天才见过周莹……
虽然她不太清楚,但她记得上一世的周莹并不是在这个时候去世的,距离周莹去世应该至少还有一月的时间才对,况且周莹的身体分明没有那么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秦妤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有人在太嫔喝得药里下了毒,属下无能,并未查出这毒究竟是何人所下。”
秦妤嗤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你若查的出来,对方也就坐不上那个位置了。”
宫中有多少宫人,昨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随便找个宫人问问就能知道她的行踪,她去见周莹这事根本瞒不住。
除了太后,秦妤想不出还有谁会加害周莹,后宫中只有太后和周莹育有子嗣,如今自己去见了周莹,太后不可能容得下他们母子。
说到底,害得周莹没了性命的是她秦妤。
事发突然,无论是蛮族进犯,还是为了秦朗,秦妤都必须进宫,秦妤快步离开,只留给姚弘之一句:“本宫还有事处理,改日再来见你。”
这还是姚弘之第一次见秦妤如此着急,纵然心中好奇,可秦妤没说,他便不能问。
姚弘之倚着床柱,挑衅似的看着沈江,笑着道了句:“罪民恭送殿下。”
垂在身侧的手,无力地松开,沈江抿着唇,跟上了秦妤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