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声音又带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让沈江一时间拿不准她的意思。
别说沈江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就连秦妤自己现在脑子里也是一团浆糊。
沈江想要个孩子,这是人之常情,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料想过,可正当这一切摆在眼前,她却又有些无措起来。
沈江眼睛转了转,正好对上一双如墨的眼眸。
看到这双眼睛,沈江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殿下的眼眸向来都是笑意和蛊惑掺杂在一起,何尝有过如此深沉的时候。
沈江默然,想要劝慰,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平心而论,殿下说的是事实,他确实想要一个孩子,一个结合了他和殿下血缘的孩子。
纵使殿下已经给了他承诺,他还是怕殿下会离他而去,若是有了孩子,看在孩子的份上,殿下或许就不会走了呢。
用一个孩子去牵制殿下,确实是卑劣了些,可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沈江的心思在秦妤面前根本无所遁形,秦妤叹了口气,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朱唇轻启:“这里曾经有一个孩子……”
闻言沈江的手掌不由紧了紧,可秦妤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惊愕的睁大了双眼。
“他的出现是个意外,他才两个月大,我亲手杀了他…”秦妤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有半点悲痛,甚至可唇角还带着几分笑意。
手指抚上他的脸颊,秦妤依旧在笑:“虎毒尚且不食子,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太过恶毒?”
虽是问句,可秦妤却没有让他回答的意思,自顾自地继续道:“自那之后我就喝了绝子汤,与其再一次出现纰漏,倒不如从根源上解决。”
手臂下意识地收紧,沈江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发闷:“殿下跟我说这些,是后悔了吗?”
“后悔?”秦妤挑眉,上身微倾,整个人跨坐在他身上,食指挑起他的下颌,似笑非笑:“我没什么可后悔的,若是在重来一遭,我还是会做出一样的决定,因为我根本别无选择,与其生下一个孽种,不如这样。”
近在咫尺的面容依旧美的不可方物,明明是在笑,可莫名地,沈江却从她眼里看到了那几乎一闪而过的苦涩。
仅仅是那点几不可查的悲痛,却险些灼伤了他的眼睛,他的殿下向来都是恣意洒脱,桀骜不羁,何时受过如此委屈,而这一切的源头还是因为自己。
沈江有些慌了,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就连说出的话也是前言不搭后语的:“我…我没有质疑殿下的意思…殿下做什么都是对的,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见他一直没有下文,秦妤勾起唇角,整个人又向他凑近了几分,看起来大有几分逼迫的意味。
受不住秦妤那直勾勾的眼神,沈江只得如实回答:“我只是觉得,若是有了孩子殿下就不会不要我了。”
说完沈江就垂下了眼睫,不敢再看她,生怕从她眼中看到失望的神情,他很清楚,殿下最不喜欢的就是被人拿捏。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可听他亲口说出来,秦妤还是有些愣神,待回过神,见眼前人这副惴惴不安的模样,秦妤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听到秦妤的笑声,沈江一直慌乱的心跳瞬间平复下来,同时抬起头,一双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就像一个得到糖的孩子。
看着对方的眼睛,秦妤心底泛起暖意,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眸里存在的永远是她的身影。
桎梏着他的手指缓缓游移,最后在后颈处停下,若有似无地揉捏。
秦妤俯下身,在他唇上啄吻,呼吸交缠,声音说不出的旖旎:“我是不是从未对你说过喜欢?”
“殿下……”沈江想要说些什么,可却被她以吻封缄。
“如此看来那便是没有了。”秦妤略退后了些,拉开些许距离,一双桃花眼泛着笑意,朱唇请辞:“话我只说一遍,你可听好了。”
“我心悦你,我过往的一切已然无法抹去,但今后我只会有你一个人。”说着不顾沈江地怔愣,凑到他耳边,低声呢喃:“告诉你个秘密,从兄长登基至今,我是碰过不少人,可这十年来碰过我的,只有你。”
闻言,沈江顿时睁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虽然怔惊,但他也清楚殿下不会骗他,或者说,殿下不屑于用这种手段糊弄他。
观他神色,秦妤眼底多了几分欲色,如玉的指尖一寸寸下移,隔着布料在他腰腹间摩挲,正要有进一步动作,却被人握住了手掌。
眼眸轻抬,正欲问,就听对方道:“殿下,这是在马车上……”
秦妤挑眉,一双桃花眼中满是狡黠:“在马车上怎么了?又不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你怕什么?”
“再说了,这马车里又没东西,我能将你怎么着?”秦妤又逼近了几分,眼中笑意不减。
自知说不过她,沈江索性不再开口。
秦妤轻笑一声,歇了逗他的心思,一双手臂搭在他颈间,整个人窝进他怀里,声音异常平静:“想知道兄长为何会将摄政权交给我吗?”
这话题转移的实在是有些生硬,不过殿下既然问了,他总不能不回答。
“是因为殿下有这个能力?”沈江试探地道。
秦妤莞尔一笑,解释道:“不止如此,更重要的是兄长觉得他有愧对于我。”
“所以兄长去世后,将虎符交给我以作保障,同时还留了一道废立帝王的遗诏,兄长是出于好心,可他忘了,小皇帝与我并不算亲近,还有太后在一旁教唆,待他长大,我便会成为他最大的威胁。”
“同样,我以为几年的教导能让皇帝对我放下戒心,可是我失算了。”秦妤的语气没什么波澜,一双眼眸却逐渐发暗,皇帝想要杀她,那她不防先下手为强。
沈江想劝,张了张嘴,唇瓣便被手指抵住,紧接着秦妤目光徒然凌厉起来,话锋一转:“我呢,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甚至可以说是恶贯满盈,弑父、弑兄、杀子、杀夫,这些不为天理所容的事情我都做过……”
沈江有些懵,他不知道好端端地,殿下怎么突然说这些。
“从你选择留下的那天起,你注定便无法从我身边逃脱,就算是死,我也要拉着你陪葬。”秦妤说这话的时候笑意未减,看起来格外瘆人。
这话说完,秦妤自己都愣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么多,许是情绪使然,亦或是想要寻求慰藉。
如她所愿,沈江确实从中窥探到了些许不同。
他意识到,他的殿下在恐慌,原来不止是他害怕殿下离开自己,殿下亦然。
秦妤如今的神色的确有点吓人,可沈江却丝毫不怵,将人抱紧了几分,埋首在她肩颈处,声音带着些许喜意:“只要殿下不嫌弃,我会一直守护着殿下。”
听了这话,秦妤的脸色才缓和了些许,像是想起了什么,拉开两边的帷帘,看了眼天色,刚刚入夜,时间正好。
秦妤对外面的车夫吩咐道:“去万花楼。”
天气渐冷,她本就不爱出门,难得出来一趟,到不如把事情一起办了。
这段时间沈江跟着秦妤学了不少,虽说离玩弄人心还差得多,但凭他对秦妤的了解,多少也能猜出些眉目。
“殿下怀疑是那万花楼的老鸨泄密?”沈江问道。
秦妤点了点头,并未否认,一双桃花眼有些阴沉,先前她就有所怀疑了,张知府最初并未对她起疑,直到拿到那所谓的身契后才开始反常,若不是那万花楼的老鸨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张知府如何会知晓她的身份。
不过这到底是她的猜测,为保万全,她还是让人去查了查,确定是那老鸨泄密后,便停了给她的解药。
曾经给老鸨下的毒,每发作一次都会比上一次难熬,不出十次几乎必死无疑,算算时间,那老鸨应该已经毒发了四五次了。
不过让她想不通的是,那老鸨究竟是为了什么,能让她无视噬心的毒药,甚至放弃性命,也要至自己于死地。
因为刚入夜的关系,青楼瓦舍的人还不是很多,两人进入万花楼的时候倒也没引起什么注意。
万花楼里有花魁专属的房间,秦妤如今占着花魁的身份,那房间自然也就空下了。
带着人上楼,这房间长时间没住人,打眼一看倒也还算干净,显然是一直有人打扫。
秦妤抬手,对一直跟着的暗卫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去将那老鸨带来,自己则坐在桌案上泡起了茶。
暗卫的动作向来很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将人绑过来了。
听到声响,秦妤也不抬头,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那老鸨被绑了手脚,嘴里还塞着帕子,本来还在呜咽的人,看见秦妤却止住了挣扎,一脸愤恨的盯着她。
若是目光能杀人,恐怕秦妤已经死了千百回了。
这般恶毒的目光,若是常人怕是早被吓得够呛了,可秦妤却半点没将她放在眼里,侧头对沈江伸出手,笑道:“有匕首吗?”
话落,一把小巧的匕首就被放在了掌心。
秦妤笑的更欢了,缓缓起身,在老鸨面前蹲下身子,抽出匕首,挑开她嘴里的布条,锋利的刀尖托着对方的下颌,细细打量:“你倒是比之前那个花魁冷静得多。”
老鸨嗤笑一声,讥讽道:“长公主禁足期间私自离京,这可是欺君的大罪,长公主有时间跟我算账,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是有点小聪明,不过还不够看。”手腕微动,匕首在她脸上轻轻拍了拍,秦妤继续问道:“跟本宫说说,你是怎么猜出来的,说不定本宫心情好了,还能饶你一命。”
既然对方已经猜出她是谁,左右这人也活不过几日,她索性不再隐瞒。
“长公主真当我是三岁小儿不成?长公主今日派人抓我过来,想必根本没打算让我活着回去。”老鸨说的笃定,脸上完全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惧。
握着匕首的手紧了紧,对方既然不愿意说,秦妤也失了兴趣。
“胆量不错,也还算聪明,这么杀了,还真是有些可惜。”说着,秦妤摇了摇头,似是真的在为她惋惜。
嘴上说着可惜,握着匕首的力道却分毫不减,不一会儿那纤细的脖颈就已经渗出了血液。
老鸨一双眼睛盯着她,神色有些癫狂:“你杀了我的女儿,死之前能将你拖下水,我这条命也算是值……值了……”
这话说完,老鸨便咽了气。
秦妤表情淡然地收回匕首,平静地丝毫不像刚杀完人。
看着老鸨冰凉的尸身,秦妤有些出神,她倒是没想到,这花街柳巷也有真情实意,老鸨拖她下水,竟然只是想为那个无辜身亡的小姑娘报仇。
沈江站在他身后,看不清她的表情,见她站着不动,以为她是吓到了,上前一步揽着人的肩膀,言语间是无法忽视的担心:“殿下你怎么样?可是难受?”
回过神,秦妤仰起头在他唇角吻了吻,笑道:“无事,死人我见多了,又不是第一次杀人,我这双手早就洗不干净了,也没什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