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寺后院没有络绎不绝的香客,仅有那么一两个扫地僧,倒是格外清幽。
来崇福寺上香的,大多是本地人士,很少有人在此留宿,因此后院的厢房虽多,却显得尤为清冷。
僧侣清修,厢房内虽生有炭火,但也只能算是不冷,还说不上暖和。
窗子被支开,几乎是瞬间寒风便打在了身上,一双桃花眼轻抬,目光落在院中的扫地僧身上,眼眸逐渐深邃。
知她怕冷,沈江为她紧了紧斗篷,将人拥进怀里,低声询问:“冷吗?可要让人再多加些炭火?”
闻言秦妤往他怀里靠了些:“没那么冷,之前多少年不也是这么熬过来的,这里再怎么说也是寺庙,我们是客,还是不要太过特殊的好。”
“再者,你在这儿,还会让我冻着不成?”秦妤仰头看他,语气有些揶揄,弯着的眉眼间满是笑意。
沈江沉默不语,却紧了紧手臂,将人往怀里揽了几分。
殿下现在能如此平静的同他提起过往,甚至是以说笑的方式,看来殿下如今是真的从那些往事中走出来了。
对此,沈江无疑是欣喜的,可每当秦妤提及过往,他还是会止不住的心疼。
他的殿下承受了太多苦楚……
察觉到他外露的情绪,秦妤心底泛起一阵暖意,微凉的手掌贴在他手背上,抬头在他下颌处亲了亲:“都过去了,我如今不是好好的吗?”
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在他开口前,秦妤先一步转移了话题,指着那个扫地僧,低声问道:“看出什么了?”
听了这话沈江适才移开视线,细细打量起了那扫地僧。
“不会武功,不过是普通的僧人。”沈江收回目光,沉声道。
秦妤眯了眯眼,继续问:“那你今日见到的其他僧侣呢?”
沈江回想着一路上见到的僧众,答道:“一样,都是普通的和尚,没有受过训练。”
眸色不由暗了暗,这个答案倒是在秦妤的预料之外,她本以为,那五万私兵至少会有一部分混迹在崇福寺的僧人中,如此看来倒是她想错了。
观她神色,在联想到秦妤这次南下的目的,沈江很难想不到她在怀疑什么:“殿下觉得,魏王将那批私兵藏在崇福寺?”
“聪明了不少,看来我这段时间没白教你。”秦妤笑着打趣,挑了挑眉,想让他细说:“说说看,你是怎么想到的?”
“郝夫人每月供奉的香油钱,与那些私兵每月需要的军饷恰巧能对上。”沈江如实回答。
不过有一点他想不通,魏王为何要将人藏在寺庙,佛寺中人来人往,突然间多出这么多人,难道不会让人生疑吗?
心里这么想,沈江也就这么问出来了。
对此,秦妤轻轻一笑,同他解释:“魏王之所以将人藏匿在寺庙,原因有二,其一,寺庙是不向朝廷纳税的,不管他们收了多少香油钱,都会一分不少的留在他们手上,如此一来,魏王也不用担心作为军饷的银两会被朝廷查到。”
“其二,僧人的户籍并不是记录在案的,换句话说,朝廷并不知道一座寺庙里究竟有多少僧弥,就算寺庙的僧众再多,也不会引起朝廷的注意。”
“可如今看来,寺中的和尚并没有什么问题,有没有可能那些人并没藏在寺里?”沈江有些狐疑,他不是怀疑殿下的判断,可若寺中的僧人真是受过训练的士兵,他又如何能看不出来。
秦妤莞尔,视线落在植被繁茂的后山上:“崇福寺占地极广,可不是仅有这些建筑才算是崇福寺的范围。”
“不过这终究只是你我的猜测,猜测究竟能不能成真,还是要看有没有实证。”秦妤合上了窗户,语气低沉:“这崇福寺是否名副其实,等禄扬回来,一切自会知晓。”
在来崇福寺前,秦妤就让禄扬带人先行探查。
可她没料到的是,这一等,没等来禄扬,倒是先等来了刺客。
秦妤是被刀剑相交的声音吵醒的。
而沈江则是在察觉到刺客的时候就醒了,他怕外面的打斗声吵到人,还特地捂住了她的耳朵,不过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
常年的警觉使然,秦妤迅速清醒过来,坐起身,拨开沈江捂着自己耳朵的手掌,沉声询问:“怎么样?有多少人?”
“十个,不过都是些杂碎,闯不进来的,殿下继续休息?”怕她被风吹着,沈江给她拢了拢被子。
秦妤摇了摇头,因他这句话,心底的担忧到底是淡了些。
她手上的暗卫本就不多,这么多年的伤亡算下来,也就还剩十余人,此番南下她只带了五人,禄扬带了一人前去探查,如今外面只有三人。
虽然人手不多,不过暗卫的武功都是顶尖,更何况沈江也是暗卫出身,此时此刻,他竟然还想着让自己休息,想来是没什么问题。
见状,沈江知道自己劝不动她,也没多说什么,就在屋里守着她。
殿下身边不能没人,原先在有刺客的时候守在秦妤身边的一直是禄扬,自秦妤将沈江调到身侧后,这个任务自然而言地就落在了他身上。
刀剑声渐歇,秦妤适才松了口气,沉声吩咐道:“留活口。”
话落,不消片刻,便有暗卫压着一个黑衣人入了室内。
秦妤将人打量了一番,见他没有要自尽的意思,不由有些讶异,竟然不是死士。
柳眉微皱,秦妤走到对方面前,抬手扯下了对方脸上的面巾,眸色暗了暗。
对方神情恐慌,显然是没想过自己会被抓住,现在被压在这,更是惊慌失措。
一般的杀手事先都会对行刺对象进行调查,就算被抓也不会如此慌张,这人如今这模样,看着倒不太像是杀手,而更像是江湖人士。
如今这个局面,会派人刺杀她的只有魏王,但显然,这人并不是魏王派来的,她这九哥,怕被自己抓住把柄,就算是刺杀也只会派死士,断不会去找江湖人。
“殿下,晚间湿寒,仔细着凉。”肩上多了件斗篷,略显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同时也让那刺客更加惊骇。
他接下这单生意的时候,对方跟他说刺杀的对象不过是个青楼花魁,也说了同那花魁一起的是新上任的刺史。
可雇主却没告诉他,对方身边竟会有这等高手,他们一行十人,对上对方三人,却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沈江喊的那声殿下他听得清楚,能被朝廷命官称一声殿下,还是个女人,整个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人。
意识到这一点,那刺客彻底慌了神,不等秦妤发问,自己便将一切始末倒豆子似的,说了个干净:“长公主殿下饶命,是、是张知府家的小姐叫小的来的,小的也只是拿钱办事,小的要是知道是长公主殿下您,就算给小的天大的胆子,小的也不敢谋害殿下啊……”
那刺客说的声情并茂,要不是剑就架在脖子上,他估计已经开始磕头求饶了。
挑眉挑眉,秦妤倒是没想到对方会不打自招,但对此她倒也是乐见其成,毕竟可以省了审问的麻烦,何乐而不为呢?
勾了勾唇,得到想要的结果,秦妤也懒得在对方身上浪费功夫,抬手,示意暗卫将人带下去处理了。
“小的谢长公主殿下不杀之恩,谢殿下……”那刺客以为自己的小命保住了,几乎喜极而泣,忙不迭地向秦妤道谢,可刚被带出厢房,便被一剑摸了脖子,死不瞑目。
看着窗外的一弯明月,秦妤眸色暗了暗,张小姐要杀她无非是因为情爱,她所做的一切应该都是瞒着张知府自作主张,不过以张小姐的能力根本瞒不了张多久就是了,如今刺杀失败,最迟明日张知府定然会知晓。
届时她此行的目的也未必能瞒得住,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遮掩女儿所犯下的过错,张知府都不会轻易放过她,看来她的动作要快些了。
好一会儿秦妤才移开视线,回首看向沈江:“明日最多等到酉时,若禄扬还是没有消息,我们便先行离开。”
秦妤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好在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她预想的那么糟糕,翌日午时,禄扬回来了。
“怎么样?可有什么发现?”秦妤难得的有了几分急切。
“回禀殿下,属下在崇福寺后山发现了一座被开采的矿洞,开采的工人都训练有素,属下暗中跟上去,却见到了一座军营,里面的军士约有五万之众。”说着禄扬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窥探秦妤的脸色。
有人豢养私兵,从古至今,私兵都不是一件小事,他本还担心殿下得知此事会勃然大怒,如今见她神色如常,禄扬松了口气。
禄扬自怀中拿出一本账册,递到秦妤面前:“这是那兵营的账目,属下想着殿下可能需要,便将其抄了一份。”
秦妤顿时了然,她就说以禄扬的能力,只是暗中探查怎会用这么长时间,原来是摸进军营去了。
“做的不错,回去领赏。”接过账册,秦妤夸了他一句。
暗卫中不缺能人,禄扬能当上首领并不是没有原因的,最重要的便是他会琢磨秦妤的心思。
漫步精心的翻了翻,上面的内容让秦妤眯了眯眼,她正愁找不到证据,这账册来的正是时候。
美中不足的是,这账册还扳不倒魏王,上面所有的银两往来都是出自张知府和郝家,并未牵涉到魏王,她这九哥到实在是小心,竟将自己摘了个干净。
魏王藏拙至今,秦妤也没想过能一下子就扳倒他,她此行只是针对那五万私兵。
五万之众,比京中驻守的禁军都多,尽管没达到最大价值,也不能多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