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裹着落叶咆哮着掠过群山,远处炮火的轰鸣都被风的啸声吞没了。
神奈川山中隶属于卡塞尔学院的安全屋前设置了铁丝网,怀抱着突击步枪的黑衣男人们竖起了防寒服的高领,顶着强风巡逻。
这里是卡塞尔学院设置在东京都附近的重要据点之一,二十四个小时之前这处据点已经被校董会中权势最重的加图索家族接管了,时任学生会主席的恺撒.加图索乘坐直升飞机降落在这里,护卫在他身边的人是加图索家族多年来训练的军队。
这些人是真正的精锐,加入执行部的话甚至能媲美a级专员,但此刻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肃穆与冷冽。
天空漆黑,浓云翻滚,那场几乎席卷整个东京的暴雨并没有蔓延到神奈川,那条被赤鬼川汇入的大河似乎成了雨幕的边界。
细细的雨丝中偶尔有亮起的探照灯光束孤零零地扫过,云低得像是压在头顶。
朦胧的天光斜斜地落进和室的边沿,金发的年轻人默默地抽着他以前一直很看不起的日本人的女人烟,烟雾缭绕着腾起,这年轻人的眼睛暗淡得像是要熄灭了。
恺撒靠在窗边,窗纱扬起似少女的裙摆,从这个方向看过去,山中两片漩涡般的元素乱流几乎完全接洽,接洽成一团降临世界的黑色风暴。
它像是并蒂的黑色大丽花那样盛大而威严地盛开在漆黑地天空之下。
白紫色的电光在风暴中流动,沉闷的雷声不绝于耳。
难以想象现在的时间其实是下午时分,正是一天之中太阳最烈的时候,云层厚得密不透风,把即将被数十米高的巨浪淹没的东京彻底覆盖了。
那就是此刻的战场吧,路明非和校长参与的战争已经开始了,楚子航也在挥刀杀敌。
可骄傲的恺撒却不得不像个懦夫那样坐镇在这里。
昂热说如果他们最终都没有取得胜利,所有人都死在了神复苏的浪潮中,那么eva的战时权限将会全部移交到恺撒的手中。
距离红井二十三公里之外的美军基地附近所有的导弹发射井井盖已经开启,核武器发射的按钮就在恺撒的手中。
红井的井口打开的时候,如果从里面走出来的是路明非那么迎接他的将会是鲜花和烈酒,而如果从里面走出来的是八首的大蛇,迎接它的则将会是大当量的核弹。
为了阻止神,密党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如果那位伟大的至尊最终归来,人类的文明必将毁于一旦。
为此他们甚至不惜将龙族的秘密公之于众,也要在白王尚且还并非完全体的时候用人类威力最大的武器将她毁灭。
恺撒的手垂下来,手机里仍在响起嘟嘟嘟的忙音。
陈墨瞳从距离北海道数百海里的太平洋上给他拨打卫星电话,但是这通电话最终被掐断了,被某种特殊的力量。
eva迅速启动了定位系统,陈墨瞳的信号最后是从东京湾的附近消失的。
这意味着有某种难以想象的力量将那艘十万吨级的超级邮轮从千里之外带到了东京、这片历史的线条最终进行收束的地方。
恺撒记得路明非说过那个词,那个词是命运。
“帕西呢”
“我们在十八个小时之前彻底失去了帕西的联系。”有人从阴影中走出来,简直像是从墨水中分离出来的水那样流畅而诡异。
言灵.冥照。
加图索家族数百年的财富和权势积累让他们拥有整个欧洲最伟大的力量,有人戏称弗罗斯特为“帝国的摄政王”。
这个摄政王在成为代理家主之后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收罗并训练了一大批一旦被学院捕获立刻就会被执行脑叶白质切除术的高危混血种,拥有冥照的刺客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那一类。
恺撒知道这些人里面甚至有人拥有和校长一样的时间零,那个神话般的言灵甚至被人看作领袖的象征。
轻微的脆响在黑暗的房间中回荡,恺撒看向窗外,高大的红棕和冬青木在狂风中摇摆。
那个从影子里走出来的男人惊恐地看见倚窗而立的男孩忽然间失力将那部手机在手掌中碾碎,微微的电火花在四溅的零件中迸射。
接着一对明烛般的黄金瞳死死盯住了他。
“我亲爱的叔叔呢”恺撒冷冷地说。
“弗罗斯特先生负责将学院的重要资产从冰窖运送到东京,现在应该正在赶往芝加哥国际机场的路上。”
“什么资产”
“能洗刷我们这个家族所蒙受的耻辱的东西。”男人垂着头,缓缓隐入墙角扬起的尘埃中。
几秒钟后恺撒在巨大的沙发上坐下来,沙发前放着黄色的纸质文件袋,文件袋已经解封了。
没有标注也没有封戳,但有两个人的签名。
希尔伯特.让.昂热。
弗罗斯特.加图索。
这东西被送到恺撒面前的时候被一个精密的合金箱子装着,箱子是古老的机械锁结构,如果没有钥匙强行开启的话会触发里面的机关,封印了火元素的贤者之石碎块会立刻激活,狂暴的火元素会将周围的一切都焚烧殆尽。
所谓的钥匙其实就是自从上次和弗罗斯特在东京圣母玛利亚主教座堂见过面后,恺撒一直随身携带的、能够直接激活那套在弗罗斯特口中甚至能杀死神的天谴系统的炼金指环。
文件袋中的内容被禁止给恺撒之外的任何人看到,但同时它们其实也并不那么丰富。
只有几张照片和几份资料。
照片中有那个名叫藤原信之介、效忠于加图索家族的时间零拥有者和一个雅利安血统老人与庞贝的合照,还有一艘停泊在西西里港中的超级破冰船。
恺撒拧着眉一张张看那些黑白的照片,直到最后他的呼吸几乎屏住了。
最后那张照片中是一个如此明艳的女人,放大那张黑白照片细看的话可以看到那女孩的双眸如剪水。
她穿着漆黑的长裙、披着黑色的斗篷,手举明星般的利剑,站在大理石圣坛的正下方,穹顶上用水晶镶嵌着漫天星辰。
这是几十年前的老照片了,资料中说来自二战时期的柏林,那女孩彼时被称为“星之玛丽亚”,是混血种组织极北之地的创始人之一。
时隔经年那女孩的英姿和美貌依然呼之欲出,几十年前的风好像还吹着她的裙摆,像是随时要凌空起舞。
将这张照片翻过来,寂静的房间中这男人的心跳如冰川互相碰撞时的轰响。
四张被裁剪下来的女孩照片被拼接在一起,每一个女孩都明艳照人,漂亮得像是倾城的神女。但细看的话可以发现她们的五官和脸型都非常接近,其中有两个甚至几乎完全一致,和几十年前的星之玛丽亚几乎是从同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一样。
每张照片的右上角都用细小的德文写着这些女孩的名字,上分那两个雨燕般的女孩苍白得像是大理石雕刻出来的,白色的头发、银灰色的眼睛,穿着黑色的晚礼服、脚蹬黑色的高跟长靴,一个是卷曲的长发,另一个束着高高的马尾辫。
长发女孩的名字是“赫尔薇尔”,而持剑的马尾辫女孩则是“奥尔露恩”。
左下角的那个女孩身穿黑色礼服裙,双手拖着巨大的裙摆,腰间配着罗马短剑,像是一位要嫁给黑暗的新娘,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从玉石般的素白中透出殷红。她的名字是“瑞吉蕾芙”。
恺撒的视线没有停在她们的身上,即使以加图索少爷的审美来看那也是值得停下脚步吹两声口哨并尝试邀请对方去家里喝两杯的美人。
他沉默地凝视右下角那个穿着白纱长裙的女孩,她的双眸温柔而五官娟秀,长发像是黑色的云那样垂下在肩膀,细细的手腕上系着银色的手链。
那女孩面带微笑地凝视着镜头,视线简直穿越维度,像是很多年后他们又一次重逢。
右上角和其他人用打字机打上去的名字不同,是手写的,娟秀的德文透过时光和岁月带着温柔的笔触落在恺撒的眼睛里。
古尔薇格……
“妈妈……”
至此,所有的线都衔接,有什么人在创造神族,而所有女神的基因都来自于古老的星之玛丽亚。
瑞吉蕾芙、赫尔薇尔、奥尔露恩。
以及那个在加图索家族被老人们视作玷污高贵血脉的……
古尔薇格。
她是恺撒的母亲。
已经被看过很多次的资料摊开,恺撒将照片覆盖在资料上,煌煌的黄金瞳如此疲惫地凝望漆黑的吊顶。
黄昏教条、极北之地、公猪尼奥、赫尔佐格。
庞贝.加图索、弗里德里希.冯.隆、圣宫医学会。
数十个词条分散状分布在那张被拆解后巨大的卡片上,夏之哀悼、黑天鹅港神秘生物袭击、格陵兰冰海龙类接触、夔门奥丁袭击、芝加哥青铜与火之王狩猎、bj尼伯龙根大地与山之王之死……
所有的词条互相串联,串联的线条上用小字写着日期地点具体事件,包括年初时猎人网站之所以曝光大地与山之王,是代号“太子”的id用这种方式逼迫当时已经赶到奥斯陆的路明非、恺撒和楚子航三人放弃登上被极北之地掌握的核动力破冰船yamal号。
所有的事件最终都被连接并拧在一起,那条加黑加粗的线条像是金刚锻造的长矛一样指向一个名字。
庞贝.加图索。
这个名字的旁边打着括弧,括弧中用简笔刻画一个骑士的背影,那骑士的坐骑是八足的骏马。
奥丁。
“eva,接弗罗斯特。”恺撒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莹蓝色的光束在这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的男孩面前投下,光束中站着身穿墨绿色校服的女孩。
那女孩的肌肤晶莹得近乎透明,淡蓝色长发委地。
那种发色绝对是超现实的,但在这个美得也很超现实的女孩身上,竟然非常地和谐。
荧荧的辉光沿着女孩校服长裙的褶皱流淌,她的裙摆弯曲,发梢也弯曲。
穹顶上落下的光柱中可见灰尘无序地飞舞,毫无障碍地越过她那纤细的身体,窗纱正在智能系统的控制下自动向中间合拢,但两扇窗户完全合并之前的风还是卷着湿透的落叶进了室内。
那片落叶如灰尘一样毫无阻碍地穿透女孩的影像,只留下淡蓝色的干扰波纹。
“我暂时中断了联网,现在支撑我的智能系统运行的只是被放置在这个安全屋地下十五米的主机。”eva歪着脑袋说,“庞贝先生拥有理论上诺玛的最高权限,是掌权者中的一员……师弟你和弗罗斯特先生的任何联络都有暴露的风险,你还准备这么做吗”
“有时候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一台机器还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女孩……”恺撒叹了口气,“校长在遇袭之前已经将他的权限暂时移交给我了,我知道在诺玛的系统中有些人的权限甚至还要高于校董会,但是我想校董会的通讯应该是被加密的,就算是那些信息世界中的神也无法窥探我们的秘密。”
这男人的指缝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夹住一张泛着冷冽金属光泽的黑色卡片。
那是属于昂热的黑卡,在学院的体系中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类似的黑卡加图索家族中也有人拥有,但从未出现在恺撒手中过。
女孩的视线扫过黑卡上的芯片位置,妍丽的双眸中长河般的数据流逝飞闪。
几秒钟后eva微微躬身,自此刻起,权限移交成功。
互联网重新对恺撒开放,全世界的秘密都在他的面前无所遁形,校长的权限足够帮助这个尚且年轻的男孩做到一切。
“你听过庄周梦蝶的故事吗”eva突然说。
此时更多莹蓝色的激光束从天花板上投下,交织成网格细密的光束网。
随着这张光束网缓缓地扫过整间会议室,全息3d投影正在逐步成形。
弗罗斯特居然早已做好准备,他时刻准备站在恺撒的面前说话。
不管他想做什么,那应该都是很重要的事情。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
“你居然会文言文,很棒嘛师弟。”eva在恺撒的对面侧着身子坐下,赤裸的脚踝精致,同样流淌着莹蓝的辉光。
“庄周分不清自己是人还是蝴蝶,其实我也并不能分清楚我究竟是人还是一台机器。”她耸耸肩,“不过或许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唯心主义学出了新论文”
“不,我们都站在了各自命运的岔路口。”eva说。
“机器也信命运”恺撒按下点烟器的开关,火焰升腾起来将所有的资料都烧成灰烬。
“机器不信。”eva说,
“但是女孩信。”
这时候场景骤然转换,恺撒居然觉得自己正坐在一个封闭的空间中,周围是宽大的袋鼠皮沙发,面前则端坐着肃穆的老人。
这里应该是一辆商务车的内部,那个老人是弗罗斯特,他的头发是灰白色的,青铜锻造的匣子紧靠着这加图索家族真正说得上话的实权派静静地随着汽车的颠簸而微微颤抖。
那件从恺撒记事起就一直陪伴在弗罗斯特身边的拐棍依旧在这个老人的手中。
“外面在下雨吗”恺撒皱了皱眉。
没错,外面确实在下雨,狂风吹着伊利诺伊州的红衫疯狂摇摆,暴雨中夹杂着龙一般跃过天穹的闪电,树影则在窗上摇曳。
雨声将周围完全填满了,仿佛穿透了安全屋的墙壁。
这套3d通讯系统是环绕立体声的,加图索家族果然都是些花花公子,就连这种战时的玩意儿也要尽善尽美,音效居然令人身临其境。
“是。”弗罗斯特注视着恺撒的眼睛。
恺撒从未如此近距离地凝视过叔叔的瞳孔,他一直叛逆家族,但是心中又藏着难以察觉的恐惧,恐惧失去已经拥有的一切。
弗罗斯特是个很敏锐的人,即便恺撒的眼中只是那么一丝丝的怯懦也会被看出来,所以恺撒从不与他对视。
现在这男人才发现那个老人的眼睛居然也是冰蓝色的,真是深邃得像是贝加尔湖的最深处。
“你已经确定了吗,我那个混蛋老爹……”
“不知道。”弗罗斯特说,“但是家族里保留着他的出生记录,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如果他真是龙王,那这一切真是……惊悚啊。”
“那你们为什么……”
“曼斯.龙德斯泰特、酒德亚纪和塞尔玛已经登上了yamal号并传递回了极北之地的信息,这个组织的现任圣女是瑞吉蕾芙,但他们并非只存在过一任圣女。”弗罗斯特说,即使恺撒听得云里雾里,他还是吐字清晰地说出了那个被路明非调查了很长时间的、藏在历史阴影中的组织。
“五十年的时间中有至少三位星之玛丽亚的克隆体从那艘船上逃了出去,你的妈妈是其中一个,但我并不知情,庞贝把她带回家族的时候长老们都愤怒得要撤销他的族长职务,但一夜之后一切都变了,他说服了那些老人,并在后来将古尔薇格的孩子视作……加图索家族等待千年的那个人。”
古尔薇格的孩子。
就是他,就是恺撒.加图索。
“伱的朋友路明非和陈墨瞳已经查到了很多甚至连我们都未曾知晓的事情,有些情报已经彻底成为了无法被发掘的阴谋,也许你能从他们那里得到真相。”
“我知道了。”恺撒点燃一支烟卷叼在嘴里,狠狠地呼出一口气,
“箱子里带着什么”
“骨头,诺顿的骸骨。”弗罗斯特面色平静。
恺撒觉得自己的心脏猛然停滞了一瞬,他赫然抬头,只觉得弗罗斯特简直在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