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部电影里,有台词讲:每个人都有过去,就算你是一个杀手,也会有小学同学。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杀手并非一出生就是杀手,在踏入这一行之前,他们也有过正常的生活。
只有极少一部分,才会像丁午这样,被杀手收养,然后成为杀手。
丁午能想起的最早的记忆,是几段细节不清的画面,唯一能清楚记得的,是经纪人那双让人避不开的眼,似能看透一个人的所有。除此之外,往前就什么都想不起来。
丁午怀疑这是因为他小时候被人绑架,并且伤了大脑,近乎死掉,是大脑开启了自我保护机制,潜意识里抹去痛苦的记忆。而经纪人,是他被救出后第一个见到的人。是恩人,也是最敬畏的存在。
经纪人当时看着脑袋还缠着纱布的丁午,给了他两个选择,一是任其离开;二是训练他,完成一百单任务作为回报,然后他可以自己追根溯源去追查自己为什么遭遇绑架,自己的过去又是样的。
丁午选了第二个,成为杀手。不仅是因为第二个的选项更长,看起来更像正确答案,还因为在经纪人的注视下,直觉感到不选第二个,事情会很糟糕。
当杀手不能用本名,况且丁午也不记得自己真正的名字。【丁午】是经纪人给他安排的明面上的名字,经得起查。他时不时要背些有关“身世”的资料,拍些照片,以防被问。
在往后的日子里,其他的名字他也用过很多个,但丁午这个名字用得最久,渐渐的,他也觉得自己就该叫作丁午。
训练期间,丁午吃住在经纪人安排的屋子里,从来没见过其他的同伴。
他学习也不是去学校学的,而是经纪人请人到家里来教他。
数学,化学,物理,生物,地理,历史,外语……和学校课程无异。一半时间学知识,另一半时间属于体能锻炼,有跑步有游泳。经纪人说他身体单薄,需打好底子再学格斗,但可以先玩刀,培养手感。经纪人拿出匕首,手一晃,丁午醉酒般看不见刀影,衣服无声无息地被划出几道十厘米的口子,没伤着肉。这把匕首是丁午收到的第一个礼物。
丁午记忆力不错,两年时间学完其他人六年或九年的知识。
这两年里,丁午也不是对外界全无接触,他也想有同伴,在野外遇到亲近他的幼兽,他也想过要不要饲养起来。
但是经纪人跟他说,心有杂念,行动就会迟疑。有感情,人就会有弱点。一个完美的杀手,不需要这些多余的东西。
经纪人拿走了小狗,丁午重新回到“心无旁骛”的孤独。
打好了基础,接着学进阶的本领。
比如,化学学药理,迷药吸入人体,需多久致人昏迷;生物学刀从什么角度刺入心脏,不被肋骨卡住;物理学如何利用随手可见的材料制作简易的窃听装置……
如果在规定时间内没有完成学习任务,丁午当天没有饭吃。
体能训练也有进阶。
游泳,双手绑于身后,潜入三四米深的泳池用手捡东西。
徒手攀爬,三四层楼高,爬上去再爬下来。
此外,经纪人给丁午安排了新的课程。
比如让丁午去某个店面偷一部手机。丁午没有经验,手段拙劣地去偷,险被打死。
没等伤好,紧接着是另一个训练。被弃置于荒野,被要求徒步穿过一片丛林。丁午不敢乱吃也不敢乱喝,更不敢睡死,用着不纯熟的野外生存手段,风餐露宿,仅有体温相伴。期间高烧昏迷过,经纪人始终没有出现,丁午靠毅力好不容易走出丛林。
这些训练交替着进行。
丁午渐渐学会了挨打,手抱后脑、肘护肋、膝护腹,尤其不能闭眼,闭眼等于把命拱手让人;还学会了在野外如何靠吃虫摘果获得营养。
经纪人告诉他,这个世界就是丛林,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在城市里和在野外没什么区别,人跟动物没什么区别。
像研究虫子一样,他研究了那些生活习性,休息规律,活动范围,以及,如何给予一击致命。
杀手是一个古老的职业,门槛不高,理论上只要收人钱财,夺人性命,都可以叫作杀手。
有的杀手擅用毒,有的杀手擅用刀,有的擅长千米外一枪致命,有的擅长伪装靠近目标拧断脖子,手段各不相同,只要能将目标置于死地,什么方法都可以。
只不过两万卸一条胳膊或腿,五万夺一条命,来者不拒的那种是亡命之徒,行事粗糙,事成后立即远遁,逃亡天下。在业内属于底层。
丁午真正作为杀手出道的时候
价钱低廉,寥寥五万。这样的悬赏还不至于出现在经纪人的电话里,掉价。没有迟疑,也没有不忍。对于杀戮,丁午心里没什么兴奋,更没半点不适。感觉和杀了一条鱼,或掐去了一只虫子的脑袋,并没什么区别。大家在丛林相遇,生死各有命。
几年的专业训练,让丁午精于杀戮,再加上他本就颇有天赋,小荷一露,便已成尖尖角的新人。
几次干脆利落的行动后,丁午算是略有薄名,有人开始指定要他。
杀手获得工作的办法分为两种,一种悬赏,明码标价,有意者上;另一种为顾客指定,佣金可谈。
杀手界也没什么排名榜单,非要比较谁厉害的话,就看指定出手的佣金高低。
丁午出道后,经纪人正式成为丁午的经纪人,负责接单,辨别真伪,评估难度,确认定金,搜集情报,提供资料,跟踪进展,设置预案,收取尾款,留意风声。
再往后的十二年里,丁午的名声一涨再涨,不再是小打小闹。为了一百单任务,丁午化身成为机器,眼中只有任务。只要是经纪人给他的任务,他便竭尽全力地去完成。
所有任务之外的空闲时间,丁午都用于提升自己的实力,没有所谓业余爱好,也没有朋友。
心有杂念,行动就会迟疑。
有感情,就会有弱点。
二十八岁,是体力下滑的开始,但可用经验弥补,此时的丁午正处于一个杀手的巅峰。
根据一个线人提供的情报,目标藏在郊外的一个犯罪集团窝点。
……
别墅外,也分散地坐了几个人,手扶在衣兜里,一边聊天谈笑,一边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一个小弟正在巡逻,他一边走,一边掏出打火机,准备点了一支烟来抽。一小簇火从打火机里钻出来,被拢在手心。小弟凑近,猛吸,烟头亮起橘色的星火。他收起打火机,正准备享受享受,突然,一只戴着手套的手,用力地捂住了他的嘴。烟头的火星急促地一闪,然后泯灭。
丁午出现在巡逻小弟的身后,用右手死死捂住巡逻小弟的嘴,连带着那支叼在嘴里的烟,也一下子按进对方口中。巡逻小弟也不知是被烫的,还是被吓的,浑身一惊,下一刻正准备呼喊,丁午却已用另一只握着匕首的手,抹过了对方的脖子。锋利的刀刃沿脖子转了半圈,血液先愣几秒,才后知后觉流出、喷洒,小弟嗬嗬地颓然倒地,挥手想抓住幽灵,徒然。丁午早已在血液流出前便转身离开。
别墅里面,一些人在打牌,一些人在看球赛,一片热闹。
一
大哥十分得意,对小弟们宣布,光明未来,“一定少不了你们!”
小弟们又是一阵附和。
大哥正准备说什么,突然放在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大哥随手扒拉开霰弹枪,拿来电话,接听。
“喂?”大哥问,“你谁啊?”
电话里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你是王三?】”
“你他妈是谁?”大哥皱着眉头反问。
对方没回答,直接挂了电话。
“草!”大哥咒骂一句,把手机狠狠摔进沙发,而后趴在茶几上,准备把不爽丢开。
但大哥紧接着想到了什么,让大家拿起家伙,然后迟疑地拿起对讲机,询问外面的兄弟情况怎样。
然而外面的那些兄弟,死人般沉默,不予回复。
屋子里的人有不详的预感。
往外看去,
庭院假山边上,不久前还在聊天的两个人,此时已经一个趴在石桌上,一个躺在了地上。
大门前,两个身影无力歪歪扭扭地靠着围墙。
所有在屋子外的小弟,都没了生机。无声无息被人抹去了性命。
大家都发觉事情不对劲了,明白来者不善,来者非常不善。
所有人惊叫着拿出手枪,开始往中间靠拢。
这时,屋子里的灯光骤然熄灭。
从屋内往外看去,能看到院落里黑色的树影在风中微微摇晃,远处略泛红色的天空,今天没有月亮。
原先往中间靠拢的众人,一下子又弹簧般跳向四面八方,紧张兮兮地用枪指来指去,生怕幽灵般的杀手随时会夺走他们的性命。
大哥招呼着小弟们不要慌,打开手电筒,往二楼移动。
大家慢慢地移向二楼。
正当最后一个小弟也开始往二楼移动的时候,丁午再次出现,朝楼梯里的人开了一枪。这一枪像是炸了水塘,挤在楼梯的几个小弟,纷纷拔枪四射。狭小的空间内,子弹打在墙上容易产生跳弹。几个小弟被同伴或自己的子弹击中,哀嚎着倒在了地上。
二楼的人警惕地盯着楼道,却没想到,丁午猎豹般翻上二楼,从他们背后的阳台发起了进攻。
黑影略过落地窗,玻璃四分五裂;
黑影途径窗帘,窗帘翻飞成破布;
黑影隐藏在家具,家具木屑四溅;
黑影游走于人群,人们一个接一个倒地。
大哥惊惧地把小弟一个个推向丁午,自己则躲进了卧室,锁上门和窗,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手里的霰弹枪,在门和窗之间来回移动,心情平复了一些,不信这样还能被杀手闯进来杀了他。
过了一会儿,房间外已经没了任何动静。就连在楼梯哀嚎的人们,也没了声音。
大哥咽了一口唾沫,握紧手里的枪。
突然,他看到房间门缝里站了人影。吨吨吨,连开数枪,把门几乎打穿。门后的人噗噗中了弹,必死无疑。
然而让大哥奇怪的是,中弹的人怎么一声不吭。
下一秒,一颗东西被人从门上广阔的弹孔里丢了进来。
是催泪弹。
大哥顿时反应过来自己上了当,连忙憋着气,拉开窗户想要逃跑。
二楼的高度不算高,只要掌握好卸力的技巧,打个滚就能安然无恙。
大哥跳下之后,脚一接触地面,便绝望地发现地上竟然被人放置了砖石。
大哥闷哼一声,葫芦一样,抱着崴了的脚在地上滚了几圈,然而翻滚中,膝盖和手肘又被另一些砖块磕碰和打擦,痛得他连连吸气。
大哥也是个狠人,拖着无力的脚踝和遍体鳞伤的身体,准备继续逃亡。只可惜,一把枪杵在了他的后脑……
……
“停!”田导喊停之后,寂静的片场一下子热闹起来。
躺在地上的死尸们,一个个开始爬起来。
那些被关琛近距离招呼过的群演们,心有余悸地揉着脖子。
田导也不说好还是不好,只是坐下开始看回放。
关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喝了点水,绕到了屏幕的后面,跟田导一起看刚才拍摄的内容。
断电突围,是关琛在剧本围读里提出的建议。“如果我是杀手的话,我肯定会……”关琛在说了危险的开场白之后,说以少打多时,首要任务是制造混乱,断了电源,让人从明亮转为黑暗,人眼视力受损,需要适应的时间,而这点时间,恰是绝好的行动时机。更何况,黑暗才是丁午熟悉的战场。
这样固然真实了,但对打光的要求很高。稍不注意就容易黑乎乎一片,让人什么也看不到,灯光师当时差点想掐死关琛。最后交出的方案,灯光师使用了手电筒,在地上纵横交错地摆放,犹如阵型,也能好看。哪些照人,哪些照在墙上,让形成的漫反射作为补光,最后磕磕巴巴地解决了问题。
但难度也同样加大。让群演在倒地途中不磕碰那些手电筒,使得场面调度更为困难。
以至于这一场戏来来回回拍了好几遍,从傍晚拍到了黎明快要破晓,多到具体几次关琛都懒得去记了。
也亏得关琛体能够好,吃得消一次次重来。
一开始关琛还会按照排练过的动作进行,但是到后来,心气在反反复复的重来中被打磨、被消耗,之后完全就是凭本能走位和出动作了。
“可以了。”田导看了两遍拍摄的画面,确定这一场终于拍摄过关。
大家纷纷散开,打着哈欠开始收工。
制片人陪剧组拍了个通宵,此时走到田导边上,说:“怎么才开始拍就熬大夜了,不像你的习惯啊。”
“没办法,那小子体力太好了,搞了半天终于才让他变累。”田导也疲惫地揉了揉眼睛,看了远处正在跟人讨论要不要喝豆汁的关琛一眼。
制片人回想了一下,傍晚时第一遍拍的,和刚才最后一次拍的,两边的关琛给人的感觉确实不一样。动作虽然没有变形,但前者给人的感觉是,杀手把杀戮当成一项艺术,投入了激.情;后者则像是疲劳的白领,硬撑着一口气,在做最后的努力,心里无比期待早点打完收工。
“想要什么效果,直接跟他说不就好了。”制片跟田导讲。
“说了就不灵了。”田导摇摇头:“杀手做了那么多任务,是人就不可能不累。那种累,他自己不能察觉到。也只有他心理上觉得疲惫,接下来潜意识里才会选择去澡堂洗澡。之后遇到的人和事,也是心灵上的按摩。等杀手以后恢复记忆了再回归,才能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变化,明白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