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所有人都被鹿角所说的话震惊到了、即使那样不成人形的东西,她曾经也是鹿角最爱的人。这一点黑洛无法体会到,他很难理解鹿角现在的心情和这句话里包含的含义。
【你在说什么?】玛丽先开口了。【她可是···】
【停下。】克劳德阻止了玛丽再说下去。
黑洛大致能清楚反转在缇身上发展的脉络,直到最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会越来越接近非生命的物体。所有的生物的气息都会被抽离,说个不太确切的比喻,她会逐渐变得瘫软,最终成为一滩黏液。当然这只是他的臆想,但事实恐怕差不了多少,而又有多少人能够接受心爱的人变为这样的现实呢。几千年?几万年?畸变的生命体反而突破了原先种族的寿命论限制,让她存在了这么多年。是多么久远的压抑和孤独的沉淀,让他在最心爱的地方麻木了吗?不对,是接受和顺从了所有的感情和现实。
变化是缓慢的,变化是不可逆的。等待与陪伴是漫长的,痛苦的。
黑洛的视线在缇和鹿角之间游离。而其他人则在克劳德的发言之后再无话语。天鹅绒一般的沉默,渐渐地飘落下来,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呼吸也变得困难。无数的对鹿角和缇快乐记忆的遐想和对希望理解鹿角而自己编造出的来说服自己的理由,就像是从空中缓缓飘落的天鹅绒一样,纯白的世界里,鹿角被掩埋,黑暗倏忽而至。
天鹅绒般的黑暗,能轻易挣脱的无力的黑暗,但是,鹿角却出不去。
不是注视一个人的生死,而是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她的的确确是人啊!
【鹿角,】黑洛开口打破了沉默,【难道就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事情了吗?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事实上,箱庭人死亡的话,身体就会化作灵子成为箱庭的一部分。
这么一想,缇的灵子早已消失殆尽了,现在的缇死了,什么都不会留下了。她早已死去了。现在只是活动着的躯壳。
【美好的回忆吗?】鹿角有气无力地脸上有了一点点对往事追忆的幸福感。嘴角微微上扬,说,【缇还是缇的时候,她治疗我,拯救森林,到后来心智失常,我照顾她的时候,我都是非常非常幸福的呢。但是这只是我的自私罢了,缇现在已经不再是缇了。我照顾这具被我叫做缇的空壳获得慰藉,而缇却在无声的痛苦里徘徊游荡。她一定在呼唤我,喂,鹿角,我在这儿,快来。可我对此充耳不闻,我真是太狡猾了。】
【不对!】
【诶?!】
橙子突然很大声的喊道,由于身高有点遗憾,以至于气势上稍显不足,但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呜额额额,呜呜——
连缇也左右晃头拍动着尾巴,看着橙子。嘴里还咬着发光的蘑菇,一不小心从嘴里掉到了地上,又重新叼起来。
【橙子?】一昕将双手放在她的两肩。【听听缇有什么要说。】
【嗯。】橙子绕过黑洛,径直走向缇,鹿角也知趣地退到一边。
她蹲下身子,轻轻抚摸着缇的头,手顺着头顶滑下来抚摸她的脸颊。
【呜额额额,呜呜。呜呜额。额额。】
橙子静静地听着这只有她能听懂的话。
橙子把手放了下来,捂住了自己的脸,
鹿角一脸疑惑。【这位是···】
【嗯,嗯,一定,我一定帮你转达。】
橙子这么说着。
缇朝橙子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一边的鹿角,又立马低下头去,转了个身背对我们。
好一会儿也没动静,似乎是睡着了。
橙子还是蹲在那里,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我也不知道此时该怎么行动。
橙子站了起来。
【鹿角,我有事要传达你。】是缇的话。
【什么?缇?!】原本一直不是低着头就是注视着缇的鹿角,这时突然惊讶地面向橙子,说,【为什么缇的话你能··?】
橙子并没有好好回答他的问题,管自己说道:【谢谢你,鹿角,对我几千年来的陪伴。你对这样的我不离不弃,我很感激,我的灵子早已飘散在这片森林中了,但我的意识还囚禁在这个躯体里,若是就这么死去,我也能早点得到自由。但一直以来我也知道你不无痛苦。但你不必愧疚,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即使是现在,陪伴着你的几千年来,也是我最快乐的时光。你注视着我,我也注视着你。我想这份感情已经变成了爱情,虽然我无法回应你,而且还希望自顾自地离去了,当请记住我。我也爱你。是时候了,我将化作这片森林的一部分,充盈在这片森林的每一个角落,你一定可以感受到我。以后的一千年、一万年,我也会一直陪伴着你。】
橙子说了有史以来我见过最长的话。而另一方面,鹿角也单手扶额泣不成声了。
其他人包括我在内,能做的只不过是沉默罢了。
【谢···谢··你··小姑娘。】鹿角哽咽着,在决堤感情面前。他变得如此脆弱。这样的守护者令人难以想象。
【谢谢你,小姑娘。你替缇向我传达的话让我轻松了一点。是啊,无论是我,还是缇,都想要解脱了啊、但是我懂的、懂的。最后一次了,这次真的可以解脱了。】
鹿角说完走向另一个房间,临开门时,转头向黑洛说了一声,【还请你帮帮我,拜托了。】说完就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黑洛事后也询问了橙子,才知道,那其实是橙子自己的话罢了,据橙子说,那个缇已经没什么可以被叫做意识的东西了。呜呜额额的叫声只是断断续续的本能的叫喊罢了。其他的也只是橙子编造的,但橙子的做法无可厚非,黑洛甚至有些赞同她的做法了。
什么要离去,什么要留下,该记住的,该忘却的。
鹿角,懂的。
黑洛也渐渐明白,鹿角自己是下不了手的,其实他早就知道该怎么做,只是一直抱着内疚和侥幸。
第二天了,鹿角一早就准备好了早餐,是一些朴素的蔬菜和几条清蒸的小鱼。
享用完毕,见到了鹿角。他扭扭捏捏地询问黑洛的意象。他以往缇没有痛苦地离开。
这天,天无云雨,只有萧瑟的秋风在森林中迷走穿梭。一缕晨曦的初阳洒在草坪上。
鹿角在花圃中拨开一片空地,然后把缇轻轻地抱了出来,
像一场幸福的婚礼,新郎将新娘公主抱着步入教堂。周围的花朵理所当然地成了陪衬。
他把缇放在了花圃中央的空地上,没有像被抛弃的宠物一样四周打转,向我们乞怜,她只是静静地趴在原地,闭上了眼。
【开始吧。】鹿角淡淡地说道。
黑洛抬起手勾勒出黑箱的轮廓。
【等等!】
鹿角喊道。
我放下了手。
【至少,至少让我再看你一眼。】鹿角低着头自言自语着,突然抬步向花丛中走去,然后整个身子趴在缇的身上,搂着她的颈部。缇也紧紧地把把头贴在鹿角的肩上。
缇睁开了眼,包括黑洛在内的旁人仿佛可以看到那躯体里面并不存在的名为缇的女孩。
明亮双眸,耀胜灯火。
【谢谢你,然后··爱你,缇!】
说完,鹿角就没再看缇一眼,毅然转身离去,缇又静静地扑在了地上,闭上了眼睛。
【再见了缇,愿你获得自由。】
黑洛说着毫无意义的客套话,将缇和周围的花用黑箱包围起来,然后,下一个瞬间,什么也不剩下了。
眼前出现了一朵花落下的幻觉。
周围的人没有言语,所有人都默默地流着泪。
为什么会为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流泪?为缇还是为鹿角?这是他们自己的故事,他人不久会遗忘,而对于他们本人来说,这会陪伴他们一辈子。
【这不是什么悲伤的事情,缇,就在这片森林之中。】
【缇,你能听到吗?】鹿角没有照拂大家的疑惑,大声向着森林喊道。
回声萦绕到了森林的每一个角落。
一个人在接受死亡时,会露出世界上最美的微笑。那时,鹿角确实看到了,缇在消失的瞬间的莞尔一笑。
然而,这多半只是臆想,无论是存在于森林还是那一抹微笑。亦或是杜撰的离别的告白。在场每个人都知道,全部都是虚假的。
就如卢梭曾经说过的一样:任何一刻在卑鄙的心灵。再野蛮的性格,也多少是有点感情的。
一个人是个多么复杂的感情和道德的集合体。便有多么容易受到这些东西的影响。
所有伤害自己的绝不是现实,而是自己心存幻想的懦弱。
当他能够意识到这些的时候,他便可以已经从那天鹅绒般的黑暗中挣脱、喘息了。死亡并没有制造黑色,黑色是由内心产生的。
而缇还活着这是一个再清楚不过的谎言。但大家都愿意相信,缇成为了这片森林的一部分,还能和鹿角一起陪伴上千上万年。
所以大家,应该把这当做一段美好的回忆,当做一段美丽的故事。
包括鹿角,他能释怀,能坚信缇的存在。
不知从何时开始,人们开始相信自己编织的谎言了。
那也许是真的呢?不,那一定是真的。
【日夜如旧,不明往事其源,不解悲凉之深,不知故人所踪。】至少我们不该有这样的悲伤。
黑洛能感受到拂过脸庞的阵阵轻风是缇的细语,她在向大家感激,为他们送行。
鹿角抬头望天,一定也看到缇了吧。
【走吧!】
告别鹿角,黑洛一行人就沿着鹿角指示的安全路线向巨石阵走去。
上述,出自我口,记录于本。
本人魔灵通伊,箱庭第七纪三百八十三年十月六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