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局势仿佛在康熙重新召见太子后恢复了平静。
唯有深陷其中者能窥得风平浪静下的暗流涌动。
太子自此如变了一个人,侍父以孝,侍君以忠,对待手足更是一派包容谦和,哪怕大阿哥针锋相对,他都温和地笑笑,全然不在意。
在朝堂之上牢牢护住手中握住的权力,却不再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地结交大臣。
要胤禛来说,如今的太子有了些刚及冠时的风度,但却隐隐不同。
因为那时的太子,与康熙父子情深。被偏疼着的人总有股难以言明的底气,是种有恃无恐的自信。
旁人是当局者迷,只觉得太子风度愈发沉稳。胤禛却因为经历不同,勉强算得上旁观者清,从而得以发现深藏在太子眼眸深处的疯狂与色厉内荏。
胤禛不知这份平静能持续多久,康熙待太子一如从前,太子眼底的不安却愈发深厚。
“被偏疼过的人,怎么可能察觉不出这份疼宠爱护的变化呢?”
林然做出如上理解,她悬腕运笔,落于纸上的字体工整大气。
“大概吧。”
太子做了二十几年的太子,几乎与康熙朝夕相处,对康熙的情绪感知自然比胤禛他们这些出宫建府的阿哥们敏锐。
“汗阿玛说要南巡的事,定下来了吗?”林然从容转了话题,“要是定了名单,我便提早准备着。”
胤禛失笑,“我不在意。”
他都无需林然解释,便明白林然快速转了话题的原因,不就是爹不疼娘不爱吗。
每次谈及康熙对太子的爱护,都是在揭其余皇子的短。
尤其是大阿哥,他一向与太子争。
年少时争康熙的父爱,这一点上大阿哥一败涂地。
大阿哥一出生便被送到宫外抚养,直至六岁到了读书的年纪才被接回宫中。而太子自出生便由康熙带在身边亲自养育。
人心本就不患寡而患不均。
大阿哥在康熙头几个皇子夭折后便成了名义上的长子,最先得康熙重用,更是曾经单独随康熙御驾亲征。结果太子什么都不用做,就得到了大阿哥一直想要的父爱。
其实这应该怪康熙的。但康熙是皇帝,谁敢不满、谁敢怨怼?
好在其余阿哥虽不如太子得康熙圣心,却是有各自的额娘牵挂疼惜。
这一点上胤禛的处境就更尴尬了。
哪怕是失母的十阿哥十三阿哥,那贵妃还有敏嫔活着时也是百般疼宠自己儿子的。
贵妃更是为了儿子托孤了宜妃与胤禛,胤禛手中握着的贵妃给十阿哥留下的家当,也在十阿哥出宫建府时送去了。
只有胤禛。
只有胤禛,为生母所恨,为养母所利。
若是前世的胤禛,或许会囿于不曾得到过的母爱而内心敏感。
但他还能记起林然拉着他看后世编的电视剧时,手忙脚乱地调开某集的样子。
‘皇额娘,这样哄孩子的歌,你从来未对我唱过’。
那句台词本该叫他黯然神伤的,可当时的他看着林然脸上对台词诧异后的愧疚不安,却是笑得很轻松。
许是那时起,他就不在意了吧。
他此生有妻有女有子,又有真心的兄弟相伴,父母缘浅就浅些吧。
他早就有了更重要的人。
“咳,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林然掩饰转移话题失败的尴尬,继续坚持,“汗阿玛不是定下了巡边吗,还要南巡吗?”
“开春南巡,入秋去塞外。”胤禛取了支笔,挨着林然坐下。
幸好这椅子宽敞,能坐下两个人。
他仔细观摩着林然的落笔,叹道,“你也太惯着她们了。”
“丹灵那双眼睛越长和你越像,她一盯着我,我就不忍心……”林然撂笔于架,付之一叹,“再说她们都跟着黛玉认了不少字了,学写简单的字也可以,总比气着我满地跑强。”
她最后总结陈词,“丹灵只是想要个我的描红,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我这当额娘的更不是给不了。每日抽一刻钟出来,就能写够她们姐弟俩的了。”
林然当初还想过自己会不会和孩子一起气着胤禛满地跑呢。结果两个孩子聪敏异常,从不用这么低端的气人手段。
如今年纪是小,但有黛玉这样一位才气过人的姨母在,两人学起东西来飞快,时常从林家回来便要给阿玛额娘讲她们从姨母那里学来的知识。
“就怕我前脚写了,后脚她们两个又爱上别人的字了。”林然愤愤道,“上次和我说最喜欢我给她们画的孔雀,结果扭头就缠着爹爹要他给画老虎。”
等等,她爹的那一手字可是数得上号的。
林府每日不知收到多少单纯仰慕她爹爹、想求字的拜帖。
别最后又叫她爹爹截了胡吧?
她看着桌上未干的描红大字,突然觉得又做了无用功。
胤禛倚着软靠,视线凝在林然身上,心中满足。
‘丹灵曜灵是有父母疼爱的,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