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
去往山村的大巴,终于停了下来。
“这才走了一个月,真是恍如隔世啊……”
黄大仙感慨道。
楚人美迈开了小碎步,蹦蹦跳跳了起来。
“大仙,我先走啦,我要去河里看看我的好朋友。”
“你还有朋友呢?”
黄大仙诧异道。
“当然啦,我住的那条河里,有一条大鲶鱼。”
“我们关系可好了。”
“但它有个坏习惯,总是藏在河底,也不上去晒晒太阳。”
“所以,有空的时候,我就用怨气把它冻成大冰坨子。”
“这样,它就会浮上去晒太阳啦。”
楚人美说得若无其事。
黄大仙听得黄豆流汗。
“别了,你别去了。”
“我觉得你这个朋友,可能不太想你回来。”
楚人美却是不听,一溜烟朝着河的方向跑了去。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黄大仙伸出了手,想要挽留,却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哎……大鲶鱼啊,你赶紧的跑吧……”
“你的灾星回来了。”
楚人美消失后,黄大仙又走了几步。
突然间,噗嗤一乐。
这里,便是自己在数十年前,对张爱国讨封的地方。
他的眼睛,看向了一棵大树。
“当初我讨封的时候,你还是个树苗呢。”
“张爱国都死了好多年了,你也这么高了。”
他的手抚了上去,怀念起了旧时光。
时而摸摸大树,时而摸摸一旁的杂草。
时而,又摸摸树旁水田里的稻米。
却不知,有一双眼睛,已经盯上了他。
“这……不会吧……”
那人猛地咽了口唾沫。
“完了完了,我得赶紧去报信!”
那人一溜烟跑了。
没过多久。
村口传来了动静。
黄大仙诧异抬头,打眼一看。
乌央乌央的来了一大帮子人!
为首之人穿了将白衬衣别进裤腰带内,脚上的皮鞋锃光瓦亮。
一路小跑到黄大仙面前,双手搓着,一脸笑容。
“领导,您这是来视察的么?”
“咱们这片田啊,亩产高着呢。”
“响应国家号召,种的杂交水稻。”
一边说着,他走到田边。
先是一皱眉头,嫌弃之色一闪而过。
而后,将自己锃光瓦亮的皮鞋,踏进了水田之中。
双手捧着一束稻穗:“看,这穗多漂亮啊?”
“今年的任务,一定能保质保量地完成。”
他说完后。
队伍中的一个人,揉了揉眼睛。
突然一惊。
“诶,这人不是后山上的柴农黄爱国吗?”
白衬衣整个人一愣:“你确定?”
“这就是黄爱国啊!”
那人连连挥手:“黄爱国,我是张老六,上次在山上扭了脚,你照顾了我好几天,还记得我么?”
黄大仙重重叹了口气。
又怎会不记得他呢?
自己在村子里一共七名供奉。
他就是其中之一。
还是求他的那个。
他点了点头。
张老六立马挤出人群,友善地走到他身旁。
“可以啊黄爱国,出村以后混得这么好了?”
张老六正准备继续说下去。
白衬衣男子爬上了水田,恶狠狠地盯着报信那人。
“王老四!你谎报什么军情!”
“下次给我看清楚了,再来汇报!”
说罢,白衬衣男子气冲冲地走向了村子。
一个穿着打扮一眼带编的男人,跟在他身后,点头哈腰地道着歉。
一大群人,又乌央乌央的跟着他离开。
张老六一脸尴尬,给了黄大仙一拳:“都怪你,回村穿得跟个领导似的。”
“看把我们村长急得……”
黄大仙尴尬得只能打哈哈。
二十分钟后。
村内。
张老六的平房中。
被他盛情拉进家门的黄大仙,看了一眼他的神坛。
上面是只木雕的黄皮子,犹如神仙一般坐着。
面前是一个盘子,盘子里放着鸡腿。
“老黄,你还没来过我家吧?”
“自从三年前,你救了我以后,我进山找了你好几次,硬是没找着。”
“原来你早就出去了。”
“现在是发达了吧,这身行头一看就不便宜。”
张老六自来熟般说着,把手洗得干干净净。
“等会儿啊,我先把我家的大仙供了。”
他拿出一盘新的鸡腿,替换了神坛上的鸡腿后。
恭恭敬敬地上了一组香。
顺手拿起换下来的鸡腿,啃了一口。
“我做饭不太好吃,一会儿村里卖凉菜的开摊,我去买点。”
“老黄,今天说什么也得吃了饭再走哈。”
老农人,不会说场面话。
质朴的热情,却让黄大仙无法拒绝。
他嗯了一声,随口道:“三年前,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有个正在读大学的女儿。”
“怎么,没回来吗?”
提到女儿,张老六的精神头,突然就黯了下去。
他停了些许,又挤出笑容:“嗯,在城里嫁人了,不会回来了。”
“哼!”
黄大仙一声冷笑。
“你的女儿,应该是死了吧?”
被黄大仙当场拆穿,张老六明显有些慌了。
“你怎么知道?”
黄大仙朝着电视柜一指。
电视旁,有个小小的相框。
相框上,一个青春洋溢的女孩子,大咧咧地笑着。
无忧无虑。
只是,这照片是黑白的。
“唉……”
张老六一生重叹,坐在电视柜上,拿起了照片。
轻轻摸了摸。
“老黄……”
他抬起头,看向了黄大仙的眼睛。
总觉得那眼睛之中,有一层令他格外舒心的雾气。
他情不自禁地说道:“老黄,我憋了好久了,你能陪我说说话吗?”
“嗯。”
黄大仙直接了当:“你说吧,把你想说的,全都说出来。”
“嗯。”
张老六看着照片,心情格外低落。
“我女儿,一个月前,跳河了。”
“救了一个小孩,可她却没能上来。”
“作为父亲,我为她骄傲。”
“她真的很棒,不是么?”
黄大仙点了点头:“嗯,她是英雄。”
“这件事后,有媒体找到我,要采访。”
“我想着吧,让她最后出一次风头。”
“便把她身份证给了记者,让记者用她的真名。”
“还挑了几张她自己最喜欢,拍得最好看的照片,一并交给了记者。”
说到这,他突然停了。
看着照片,沉思了片刻,再度问道。
“老黄,你说人死了以后,会有灵魂吗?”
“有。”黄大仙干脆利落:“只是他们会去他们该去的地方。”
“可我听说,如果不入土为安,灵魂会一直困在身体里,是吗?”
张老六问道。
“不会,人死魂魄离体,身躯不过是具皮囊。”
黄大仙指了指神坛上的鸡腿:“和那玩意差不多,死物。”
张老六松了口气:“那我女儿应该是走了吧?”
黄大仙手指微微一掐:“走了,做好事而死,下辈子的胎会投得很好。”
“那我就放心了。”
张老六笑了。
笑得有些凄惨。
“有个姓许的老板,看见了新闻,找到了我。”
“他愿意出三十万,买我女儿的尸体。”
黄大仙听得一愣。
“买尸体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