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雾涌动着,伸出无数只大大小小的手将女人拖入其中,纳尔逊跟在一旁冷眼旁观着这一切,迷失雾本就有侵蚀记忆的功效,在它们大军压境的侵蚀下,女人身上的一袭长裙如同溶解般消失殆尽,露出下面凹凸有致却遍布着树木纹理的绿色身躯。
她虚伪的表象被一点点撕扯下来,面庞、眼睛、皮肤、手脚……作为人的部分被以记忆为食的迷雾疯狂啃噬,甚至连发出第二声哀嚎的机会也没有,顷刻间化为了一段腐朽干枯的木头。
“果然是个树精。”
纳尔逊摇摇头,走上前,正打算伸出手触碰,却看到眼前的树桩猛地生长变高,很快就变得遮天蔽日,左右两边看不到尽头,如同一面向两边无限延申的墙壁,将纳尔逊包围起来。
他惊疑不定地转过头,却发现在身后极远的地方,一道厚重绵长的木制长城正静默无言地望着他。
“有意思……”纳尔逊点点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的场景,这是他见过的第三个能够在迷离幻境中改变环境的人,“或许我还没有脱离树精的幻觉。”
话音刚落,像是为了回应他似的,一面浅色的木门突兀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木门上挂着一枚圆形的、雕刻着鹰首的门环,除此之外,像门把手之类的东西一概没有,就这样光秃秃地出现在那里。
纳尔逊上前一步,抓住门环,正欲叩下——
门开了。
“什么都快我一步吗?”纳尔逊摇摇头,脸上露出了微笑,踏入了门内。
“世界上有两种人……”
仿佛梦呓般的声音回荡在纳尔逊耳边。
和迷离幻境中纯白的一切不同,门内的空间和外面的世界没什么区别,虽然不知道一面木墙后的房间为什么砌着霍格沃兹的黑色石砖,但纳尔逊已经为这副奇异的景色感到惊讶了。
被黑砖包裹着的是一间不算大的房间,头顶的吊灯上燃烧着一根粗大的白色蜡烛,火焰通过众多水晶的折射点亮了整个房间,纳尔逊四下打量一番,这里的架构有些像他曾经去过的塞克斯教授的办公室。
在他的对面,几分钟前刚被迷失雾啃得稀烂的女人坐在桌前,握着一杆银色的羽毛笔,认真地伏案写作,一根笔直细长镶嵌着银箍的魔杖随意地放在手边,纳尔逊静静地站在她身后,一时间,房间中只能听到笔尖滑过羊皮纸的“沙沙”声。
写了一段,她把羽毛笔插进面前的墨水瓶中,甩了甩手,又拿起刚刚沾满墨水的笔,继续在羊皮纸上写起来。
“他们都掌握了有限的知识,第一种人以为自己全知全能,最终反而变成真正的无知者,另一种人清楚自己所知有限,反而更加积极地去求索……”
她一边说,一边写,进门时那句话应该就是她之前写在纸上的。
“纳尔逊·威尔特宁·威廉姆斯。”她拿起一旁的丝巾,盖在笔尖上吸去了墨水,然后仔细地把笔插进面前的笔筒中,坐直身体,头也不回地问道,“你觉得你是哪一种人呢?”
纳尔逊皱着眉头,他并没有对树精说过自己的名字,仅凭汤姆叫的几声“纳尔”,他不觉得有人能猜出自己的全名。
“随便坐吧,我这里应该有不少椅子。”女人语气随意地吩咐道,“如果没有,你就自己变一个吧,我记得你的变形术应当是挺不错的。”
纳尔逊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没有说话,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伏案的女人依旧在忙碌地收拾桌面,似乎毫不在意他的回答。
“那么没有掌握知识的人呢?”
纳尔逊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也没有如她所说地坐下,只是站在原地,默默地望着她,过了一会儿,开口反问道。
“没有掌握知识的人?”女人转过身,平静地望向纳尔逊,在她的额间,一顶镶嵌着宝石的精致头冠正闪烁着夺目的光彩,令纳尔逊的目光不自觉地向它移动。
很快,他集中精神,望向女人的面庞,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心中明确,这个看起来明明没有半点变化的女人和刚才大不一样了,而那顶属于拉文克劳的冠冕,此刻正散发着令人沉醉的诱人魔力。
“很好,看样子你没有被它诱惑太久,这起码证明你是一个有些远见的人,”女人静静地维持着坐在椅子上扭回头的动作,等待着纳尔逊平复精神,等到两人的目光再次相接,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回答了纳尔逊的问题,“那并不能算得上是人,没有知识的人,和野兽有什么区别呢?”
“和野兽有什么区别?”纳尔逊摇摇头,心中有了隐隐的猜测,反驳道,“有些人天生就没有受教育的机会,难道——”
“你大错特错了,”女人摆摆手,总算做了个不同的动作,她凝视着纳尔逊的眼睛,一双黑色的眸子里闪烁着淡淡的银光,“很多人都将有教育经历和拥有知识混为一谈,但这种想法很明显大错特错了。”
她摇摇头,纳尔逊只感觉到周围的景物飞快地旋转起来,紧接着,他发现自己坐进了一把看起来像是由刚从树上砍下来的木板拼成的椅子上,隐约中还能嗅到树汁的芳香,而那个头戴冠冕的黑发女人正坐在他对面,两人相隔一张办公桌,她正用交叉的双手支住下巴,邓布利多似的注视着纳尔逊。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一个贫苦的农夫,他的孩子可能连字母都认不全,凡夫俗子总觉得他没有掌握什么值得称道的知识,”她眨了眨眼睛,说道,“但是可能在这个孩子牙牙学语时,他的父亲就在教导他如何更省力地翻松土壤、如何更精准地辨别优劣的种子、如何凭借云彩判断天气、如何依照日历指定种植计划——他可能终其一生都是个农夫,但你敢说自己对种植知识的了解就比他要深刻吗?除了天生的无知者以外,一棵树都有它能够掌握的知识。”
纳尔逊很想说“我敢说”,他看了不少关于农业的书,但意识到在这种时候抬杠似乎并不是一个好选择,他还是默默地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你竟然想说‘我敢说’?呵呵,”她像是知道纳尔逊心中所思所想一样,笑出了声,见此情形,纳尔逊赶忙施展大脑防御术,暗骂自己丧失了警惕,却听到女人的下一句话,“大脑封闭术可没什么用,你的想法都写着脸上呢!不过恕我直言,哪怕你看过再多的书,你对农业的理解也不会超过一个农夫,你有一双从来没有刨过泥土的手。”
纳尔逊板着脸,像坐禅一般坐着,他闭上眼睛,弄不清楚面前的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好在这里的迷离幻境,他和梅林都敢碰一碰的主场。
(“如果梅林活着就当我没说。”纳尔逊偷偷补充道。)
“好吧,我们言归正传。”女人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睁开眼睛吧,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了。”
纳尔逊愈发坚定了自己的猜测,虽然魔法方面的水平她并未有所展示,但智商很明显已经碾压了之前需要浇水才能长高的状态,他睁开眼睛,目光变得郑重,他明白,面前坐着的,很可能就是霍格沃兹的创始人之一、拉文克劳的初代院长——罗伊纳·拉文克劳。
“当然,你可能觉得我在装腔作势,毕竟这也是你所擅长的事情,”女人把手探到桌下,再次抬起手时,已经握着一枚小巧的银色打火机,她望着上面蓝色的火苗,感叹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这种温度的火焰都敢拿出来随便玩了吗?”
“我只是为了救出我的朋友。”纳尔逊接过女人递来的打火机,把它收进了口袋里,对于女人的身份,他已经相信了大半,毕竟以一棵树的强度,很难离开迷离幻境再带一件东西回来。
“那个血咒兽人吗?”罗伊纳·拉文克劳摇摇头,说道,“虽然我并不是很想说这件事是我指使的,但是我得承认,那棵树苗之所以抓来你的朋友,确实是受了我的影响。”
纳尔逊皱了皱眉头。
“同时我也得向你道歉,”罗伊纳·拉文克劳面露愧色,“把你们两个人分开,再骗你们杀了彼此……不论是身体还是灵魂,只要有一方相信了,你们就只剩下一个人了,我十四岁时做过类似的事情,没想到,它好的不学,学这个。”
“我想您抓走纳吉尼应当有自己的原因,但是我们也有必须保护同伴的决心。”纳尔逊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尊敬,反手回了一根软钉子。
“和我说话没有必要如此庄重,”她摇摇头,叹息道,“我也并非真正的罗伊纳·拉文克劳,过去一千年了,以我的性格,应当是不屑于用那些令我苟延残喘的方式续命的,想来我应该早都死了吧。”
“您是?”纳尔逊听汤姆说过斯莱特林对“忆器”的猜测,而她接下来的话语更加佐证了这一猜测的真实性。
“我将我最喜爱的一件首饰制成我记忆的载体,而我很明确自己就是其中的记忆,我的记忆……”罗伊纳的眼中泛起白色的雾霭,如浪潮般绵绵不绝地翻涌着,很难想想这份记忆中究竟承载着多少东西,“我就是我的记忆,但我并非是我。”
迷离幻境中的一切都是如此直观,在纳尔逊的感受中,对面的女人就是一只他闻所未闻的庞然大物,几乎和幻境中的某些建筑一样巨大,要知道,很多人一生终其一生的记忆都不够迷失雾啃噬几秒、塞牙缝的。
“这真的是人类能够记下的吗?”纳尔逊心中震撼。
“我一直浑浑噩噩,但是那棵树苗却活成了我,”罗伊纳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怜悯,“在它的心中,自己就是伟大的拉文克劳,至于为什么长在地里,它从来不去想,也不敢想——这也使得它永远成不了拉文克劳,对于无穷知识的无限探索欲,才是每一位拉文克劳需要具备的品质,从这种意义上讲,你或许更应该进入拉文克劳。”
(纳尔逊:我也这样觉得。)
“好了,说得太多啦……”罗伊纳放缓了话语,柔声说道,“有件事可能需要你接受。”
“什么?”
“我是不会放了那个血咒兽人的。”罗伊纳斩钉截铁,语气中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为什么?”纳尔逊皱着眉头,缓缓地把手伸进口袋。
“你不必那样看着我,年轻的斯莱特林,我不会伤害她,事实上,我对你们两个的了解都来自她那里。”罗伊纳毫不在乎纳尔逊的战意,她继续说道,“我不明白你们作为她仅有的同伴,为什么直到今天都没有发现。”
“发现什么?”纳尔逊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的体内藏着一片充满恶意的灵魂,它正在蛰伏,”罗莉娜郑重其事地说过,“等到她彻底兽化,那么她的身体将会称为这片灵魂的主人行走在世上的躯壳。”
“海尔波。”纳尔逊眯起眼睛,忍不住口吐芬芳,“我**”
“什么?”
“没什么?”
“哦,我并不在乎你后半句失礼的话,”罗伊纳摆摆手,说道,“怪不得我探查不到那段被灵魂寄生的记忆,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卑鄙的海尔波。”
“你认识他?”纳尔逊的内心染上了愤怒的颜色,他握紧魔杖,已经忘了在说话时带上敬语。
“我当然认识,”罗伊纳点点头,“在我那个年代,他一点儿微不足道的创造物就令我们几乎所有人乱了阵脚。”
“摄魂怪之乱吗?”纳尔逊下意识地问道。
“哦?你还知道这个,不愧是喜欢历史的人……当时学校里有个老师叫宾斯,如果你生在那个年代,一定会喜欢他的,”罗伊纳的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没想到一千年以后,我竟然有了和他交手的机会。”
“您?”
“当然,你不会想要两个人去对付一个这么危险的家伙吧,”罗伊纳笑眯眯地说道,“恕我直言,你们还不够,更何况这本就是前人的灾祸,凭什么交给后人受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