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闭上眼睛，正在验证真相的信度。
他却无心等待结局，捡起地上的钥匙，向着那边飞奔而去。
莱西还在那里，莱西还被锁在那里。
这是冯显的梦魇，不应该困住莱西。
但没跑几步，他又折返回来，冲周到大喊：
“周到！其他人都出来了吗？庄园里还有很多人，快去救人！”
除了参与者，整个庄园的仆人全都生活在这里，眼下这么多房子都起了火，还是在夜晚，他们不知道哪里有人，更不清楚该怎么去救人。
“其他人的锁都打开了，他们应该没事，但这火我们救不了啊，能打119吗？”周到像无头苍蝇一样原地转了两圈，想做点什么，但无从下手。
池靖冲到安妮面前，强行打断她和主系统的联系：“安妮！现在不是检查信度的时候，追捕凶手也不在这一时。你看到了吗？这里有很多人要救，你先把火控制住！”
安妮依旧闭着眼睛，毫无反应。
似乎只要对苦难视而不见，就可以完全消抹掉世人的痛苦。
她的表现彻底激怒了池靖。
池靖抓住她的肩膀，声音难掩愤怒：
“天秤是吧？公平是吧？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无辜受死，明明有能力却袖手旁观，你就不怕他们也变成怨气冲天的域主吗？你是来解决问题还是扩大问题的？！”
这样的指控并未打动安妮分毫。
情绪波动之下，他没有留意到锁戒在接触到安妮的一瞬间产生的变化。
黑色的雾四下弥漫，缭绕在二人身边。
给这本就剑拔弩张的气氛染上一层肃杀。
周到感觉到异常，拉住了他：“池、池靖，你别激动啊。”
但池靖一个眼神，周到的手就缩了回去。
“算了，你们继续聊，我先去救人。”他原本就对池靖戒指上的力量抱有顾虑，在经历过生死一瞬之后，更是不敢轻易招惹他。
火焰噼啪，本该凉爽的夜晚宛如被地狱业火焚烧。
庄园里响起哭嚎声，但不见来源，似乎连草坪中的花都在哭泣。
一个身形壮硕的男人小心扶起萎靡在地的花朵，弱小的花枝在他宽大的手掌下更显脆弱，但他的动作十分轻柔。
在他周围，几个女仆正在轻声哭泣，这些人他并不陌生，她们原本是在厨房做工的。此外还有保镖，杂役，保洁。几个人全都出现在这里，脸上全都带着惶恐不安。
不远处一个身影急匆匆跑过，见到这样一群人待在草坪上，那人愣住了。
“花匠卡尔？”
那人认出了卡尔，卡尔也在他走近之后认出了对方。
“你是那个可恶的采花贼！”
“啊？什么采花贼，我只是摘过几朵花！”饶是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忽然被冠以采花贼称号的周到还是忍不住要为自己辩解。
“哼。”
“哎呀，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们怎么都在这里？还有人没跑出来吗？”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好像是迷糊了一下，睁眼就在这里了，怎么忽然着火了？”卡尔的眉头死死搅在一起，忧心忡忡地看着四散的火光。
“很难和你解释，总之你们没事就好，也省得我冲进火海去做个英雄了。”周到大致看了一圈，这些人，有的他见过面，但更多的人他都不认识。
“等等。”卡尔叫住他，“我刚刚点了一下人数，基本上庄园里所有仆人都在这里了，除了……莱西。”
“莱西？”周到神色微怔，望向尖顶楼，那栋楼的火焰正盛，他很快收回视线，“好，我知道了，你们保护好自己。”
临走前，他回过头，对卡尔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们明天就自由了。”
卡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或是不敢理解他话中的含义。等到反应过来之后，心中霎时间被狂喜淹没，再一抬头，那个采花贼早已不见踪影。
周到折返回去，一路上跑的气喘吁吁，他远远看见还在对峙的两个人，奋力大喊：“池靖！所有人都出来了，没有人伤亡！”
池靖的表情没有刚开始那样恐怖了，他冷冷注视着安妮，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系统原本便视他人为蝼蚁，岂会被别人三言两语所影响。
他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在今晚，更深刻的见识到了。
自诩公平正义的天秤，秉持的却是闭目塞听，一意孤行。
周到的话传入耳边时，他收回投注在安妮身上的视线。
“是冯显。”
周到点点头，“她放了这把火，但并不想让所有人陪葬。”
池靖手中还拿着钥匙，他低头看了一眼，忽然问：“你确定所有人都出来了？”
周到毫不迟疑，“是啊。他们都在那边的草坪上呢。”
“莱西也在？”
“……”
池靖看到他的反应，眯起眼睛，“那我去看看。”
“别去了，他不在那。”
“我去救他。”
“你明明知道他不会有事的。”周到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带着无可奈何。“他原本就是维护者，即使没有记忆也不会死在这。”
“你知道了？”
周到点头，“我知道他是谁，这不难猜。”
既然如此，两人也不用再藏着掖着，池靖沉默片刻，“你来这里，是为了他吗？”
周到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与池靖对视半晌后，他开口了：
“神悯者之间的事，真的很让人苦恼啊。我一个普通人夹在中间都左右为难。”
池靖也扯出一个冷笑：“你让我这个普通人也很为难。”
“那不如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吧，当没见过我。”周到十分乐观，但见到池靖似笑非笑的样子，这点乐观很快就如同阳光下的泡泡一样破灭了。
“好吧，是有点难。”
“那你找到想要的东西了？”池靖抬起左手，“是这个吗？”
没料到，周到看到锁戒，连连摆手，“哦不，这是个意外。”
池靖有些惊讶，他一直以为自己身上只有这么一个东西是值得对方费心的。
“看来神悯者也不是全知全能的。但现在你们知道了这枚戒指，准备怎么做呢？”
“放心吧，我不会……”周到想了想，没想出一个合适的措辞。
“不会什么？不会杀我？不会抢我的戒指？”
“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话未说完，他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嗯……我尽量吧，最起码三天之内不会有别人知道。”
“三天？”池靖重复一遍，感觉颇为好笑，“那时间可真是充裕啊，足够我找个风水宝地，到时候给自己一个风光大葬。”
“不要这么悲观，不一定会死啊，没准就是断根手指而已。”周到的安慰并没有什么作用，“你最应该担心的不是我，而是……”
他指着安妮，神情严肃。“天秤对黑域可谓是深恶痛绝，如果被它发现……”
池靖点头，“谢谢提醒。”
安妮抬起头，终于睁开了眼睛。她忽视这两个人，选择了一个方向，径直离开。
周到：“她去找陈文彬了，估计信度已经通过了，很快就能离开，哎你干什么去？”
池靖并未理会他，手中紧握钥匙，朝着尖顶楼走去。
他对周到并不完全信任，自然不会拿杨开霁的命打赌。
已经耽误太多时间了，希望莱西真的已经出来了。
他望向远方的熊熊烈焰，眉目中满是担忧。
尖顶楼的火势正猛，建筑外壁被烧成黑色，起火点似乎是在三楼的卧室，与莱西所在的房间只有一层之隔。
希望还赶得及。
庄园里有个人工湖，池靖在来的路上已经把衣服全部打湿，他捂住口鼻，在浓烈的黑烟中找寻着方向。
一楼并未被火势波及，除了呛人的烟雾以外，所有构造都保存完好。
池靖轻易来到了二楼。
二楼的烟雾更加浓烈，熏的人睁不开眼睛，他弯下腰，快速找到装饰着干花的房门，一把抓住门把手。
房间里的人正坐在床边，听到门口的动静，他立刻转过头。
在看到来人是池靖时，他瞬间睁大双眼，迅速站起身，不可置信地凝视着他。
“你怎么会来？”
“我来救你出去。”池靖拿出钥匙，三步并做两步，绕过床铺来到他身边。
抓起他的手腕，却不见铁链。
再仔细一看，铁链已经被解开，如同黑色长蛇一般萎靡在地上。
“已经解开了……”池靖愣了愣，抬起头质问，“解开了你还待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不走？！”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莱西满眼都是欣喜，紧紧抓住他的手。
“你以为我走了？”池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愤怒，“那你就不活了吗？像个傻子一样坐在这里等死？”
莱西没有辩解，低着头看他。
他看到池靖湿透的衣服，和被烟熏得通红的眼睛，忽然反应过来，拉着他往外面跑。
“先别说了，我们先出去。”
池靖却甩开了他的手。
眼睛被熏了这么久，终于忍不住酸涩，眼泪瞬间流了满脸。
但这也无法淹没他心中的恼怒。
一种无处发泄的怒火让他咬紧了牙，身体都在微微发抖。但又对莱西说不出什么责怪的话，深深的无力感包裹了他。
见状，莱西观察了一下火势，确认短时间内不会有危险，便再次回到池靖身边，抓起他的手。
“刚刚，太太来找我了。”
池靖抬起头，听他继续说。
“她帮我解开了链子，让我离开这里。还向我道歉，说……操控了我的情感，让我喜欢上本不喜欢的人，让我做出许多并不情愿的事。”
池靖后退半步，低下头，不再与他对视。
莱西唇角温润的笑容依旧，他向前一步，不舍得拉开两人的距离。
“多荒谬啊。人的感情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操控呢？我的爱恨，我的期盼，我的遗憾，都那么鲜活，怎么会是假的？”
“她的话让我十分混乱，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离开这里以后，该去哪里？该去做什么？还是该去找什么人？”
“所以我不愿意离开。”
“直到刚才，你打开我的房门，看到你的一瞬间，我忽然想明白了。”
他轻抬起池靖的下巴，让他与自己的目光交汇。
“杨开霁也好，莱西也罢，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是孤身犯险来救我的你，是甘愿接受我那拙劣谎言的你，是站在别人身边眼神却离不开我的你，是此时此刻的你。”
“更重要的，是能站在我身边的你。”莱西忽然将他抱紧，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低低说，“带我走吧，我想和你一起，即使那时，我的名字是杨开霁。”
轰隆一声巨响，燃烧的建筑倒塌，烟雾漫起，淡蓝色的屏幕闪烁，一切都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他感受到对方的呼吸，那些话在耳边渐渐远去，怀抱变得空空荡荡。
“偕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