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谎。
池靖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眼中难得浮现的柔和瞬间消失殆尽。
他在明目张胆地撒谎。
直视着杨开霁的眼睛,他试图从中窥探出对方的想法。
但后者依旧垂着眼眸,让人无法看透他。
沉默在房间中蔓延,杨开霁把水晶球交还给心心。
心心噘着嘴,并不满意看到的结果。
“好了,下面轮到你。”她把水晶球再次递到池靖面前。
池靖死死盯着杨开霁,对其视而不见。
故意撒谎,让他察觉。
想做什么?
是试探?试探他会作何选择?
那么接下来池靖面对的两个选择里面:
一是撒谎。两个人全都撒谎,全都失去双腿。
二是说真话。杨开霁取胜,他赴死。
这个选择不难做,是人都有求生的本能,在死亡和失去双腿之间,显然是后者更加容易接受。
可是,为什么?
池靖久久盯着他,眯起眼睛,再次思考起眼前这个杨开霁的身份。
他真的是杨开霁?
还是说,是天秤的又一次戏耍?
池靖心中下了结论,向那边探身,一把抓住杨开霁的手腕。
他心中发狠,手上没有保留,用的力气很大。
手掌轻松地握住对方手腕,池靖稍愣。
他怎么瘦了这么多,手腕纤细成这个样子,似乎随手一握就要断掉了。
锁戒接触到他的手腕,没有产生任何反应。
他是真的?
池靖一时有些动摇,手不由得收紧。
他的动作吓到了杨开霁,后者挣扎着想要躲开,但无论如何难以挣脱。
那种惶恐不安,池靖从未在杨开霁脸上见到过。
在印象中,对方永远是那样波澜不惊,眼眸平淡,即使面对生死危机也不会产生过多波动。
现在,他却在害怕。
眼前的人如此陌生,池靖松开他的手。
还有一种可能。
杨开霁身上并无参与者的标志,也不是天秤幻化出来的假象,那么就还有另一种可能性。
池靖之前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在【偕老】中,杨开霁封锁记忆,化身莱西,成为整场域中的一部分。
难道这里也是这样?
稍微冷静下来, 池靖接过了水晶球。
心心坐回沙发,期待地等着他开口。
杨开霁也望向他。
“唔啊、啊——”
池靖伸出手比划起来,口中咿咿呀呀,透露着焦急。
心心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来,崩溃地大喊:“你不会说话?!”
杨开霁有一瞬间的迷茫。
“啊、啊……”池靖的表情悲痛,头无力垂下。
杨开霁捂住脸,把惊愕全都藏起来。脑海中浮现出对方在甲板上的样子,清越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
“这就受不了啦?”
“不是要来抓我吗?来啊。”
“倒也有几分骨气。”
这一会儿功夫,就哑巴了?
真是造化弄人啊。
心心艰难地与他沟通,把水晶球从池靖手中拿走,看了半天又塞回他手中。
“哎呀真是,他都不会说话水晶球拿什么测谎。”
池靖一脸失落,装模作样地掩面。
“我说怎么那么沉默寡言呢,一句话都没说过。”心心再次拿回水晶球,表情难掩焦急。
忽然,她灵机一动:“有了,我去拿纸笔,你写下来吧。写了之后让他替你念出来。”
心心在屋里转来转去找纸笔,池靖一挑眉,又打了个哈欠。
终于,心心找到了纸笔,递给池靖。
池靖像拿筷子一样拿着笔,在纸上画了几个圈圈,又啊啊的比划起来。
“老天啊,你不认字?!”
心心的哀嚎震耳欲聋。
“这可怎么办,我待在这里干了这么多年,难道要到此为止了吗?”
心心双眼无神地坐在地上,眼泪肆无忌惮,神经兮兮地咬着手指,一种真心实意的绝望彻底笼罩了她,漂亮的裙摆都黯淡下来。
倏然,她爬起来,朝门口冲过去。
“你们别动,我去去就回,游戏还没结束,谁出了这个门,就算输了!”
原本只是想拖延一下时间,却没想到差点把主持人给整崩溃了。
池靖把纸笔扔在桌子上,抬眼望向杨开霁,嘴唇动了动。
“嘘——”
杨开霁食指放在唇边,凑近了他,“房间里有摄像头,他们在看着。”
池靖的视线顺着他的手指,落在那张浅淡润泽的嘴唇上,不自然地移开目光,点了点头。
杨开霁在提醒他,既然伪装就装到底。
“我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真话。你相信我,我想和你一起出去。”
杨开霁坐的更近了一些,但还是微妙地保持了距离。
他脸上的伤疤变得更浅了,用不了多久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池靖看着他脸上残留的血迹,伸出手,轻轻替他擦去。
他的脸有些凉,可能因为淋雨,脸色也透出不健康的白,待在室内这么久都没能让他温暖起来。
杨开霁僵着身体,一动不动,眼神不自在地游走。
对方的手很热,和他的眼神一样,炽热到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那些囚禁他的人,也时常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往往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在某种欲望的驱驰下,用锋利的刀刃在他身上留下伤口。
眼前的人,和他们是一样的吗?
心中忽然涌上悔意。
在这样狭小的房间里,他跟一个很危险的人待在一起。
这个人刚刚在甲板上杀死一群人,自己竟天真地认为他是个好人。
念及至此,他的身体开始不可控制地发抖,眼中惶恐不安,呼吸也有些急促。
如果他想做些什么,自己完全没有反抗的力量。
这种认知让他的心沉入谷底,不由寻找起渺茫的生路。
他的心思完全写在脸上。
池靖注视着他的眼睛,其中浮现出的害怕、后悔、绝望都深深刺痛了他。
【你在想什么?】
池靖很想问。
【你怕我?】
感受着那个人身上传来的颤抖,池靖的眼眸冷了下来。
【你也觉得现在的我像个怪物?】
他猛然松开杨开霁,站起身,面朝墙壁,深呼吸几次,平复了心情。
黑色的情绪如同深不见底的漩涡,如果他放任自己沦陷于这样的情绪风暴之中,迟早会迷失自己。
他不想真的变成失去理智的怪物,更不愿意在杨开霁面前表现出这一面。
强行压下心中的波动,他搜寻起房间。
“你在找什么?我可以帮忙。”
杨开霁远远站在他身后,不敢靠近。
池靖拿起纸笔,回忆着铁门上凹陷的令牌形状,将其画在纸上。
“通关卡?” 杨开霁认出了这个图形。
“你要打开那扇门?”
池靖说不了话,只能静静看着他。
“对不起,是我多问了。”
杨开霁不知从他的眼神中读到了什么,立刻开始认错,接着尽心尽力解释道,
“通关卡是赢了游戏之后得到的,我们的游戏还没有结束,东西应该在心心身上。”
心心很快回到房间,她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刺激,精神状态比走之前还要疯癫。
“骗子!你这个骗子!”心心怒吼着走来,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池靖,漂亮的脸蛋扭曲着,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嘶吼。
杨开霁下意识后退。
池靖懒洋洋站起身,看着心心一步步靠近。
女孩高高举着水晶球,腿上似乎受了伤,脚步有些蹒跚,脸上也肿了起来,嘴角浸着鲜血。
昏暗的灯光下,她的眼睛泛着光亮,仿佛盈满了泪水。
池靖一时没能理解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任由对方张牙舞爪地朝自己扑了过来。
但身体早已形成对危险的条件反射,在接触到对方的前一秒,他朝右边微微一侧,躲开了这个笨拙的攻击。
眼看着心心踉跄着要以头抢地,池靖下意识伸出手想扶一把,但已然来不及了。
心心大哭着扑向地面,手上依旧紧紧攥着水晶球。
“骗子!我讨厌你们!”
女孩哭喊着,高高举起水晶球,狠狠砸向地面。
脆弱的玻璃制品哪能经受住这样的撞击,当即变得四分五裂,里面的流沙迸溅开,以极快的速度蔓延。
整个房间被梦幻般的七彩光影笼罩起来,朦朦胧胧宛若云端。
池靖的身体也变得轻飘飘的,眼前是变形的桌子和沙发,女孩的哭声扭曲起来,如同被触碰的水波。
对时间的感知已经失效,不知过了多久,池靖才有了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他被人拉着,一步步走下台阶,前方是无尽的黑暗,台阶似乎无穷无尽,一直盘旋着,引他深入地下,不得翻身。
水晶球作为【推心置腹】游戏房的主要支撑力量,自然不容轻视。
池靖回过神来,双手被绳子绑在一起,前面的人正拉着自己往下走。
空洞黑暗的地下阶梯,走出了一种鬼门关的感觉。
杨开霁跟在他身后,看表情还没有清醒过来。
又走了好大一会儿,照他们这个走法,这会儿恐怕已经走出这艘巨轮走向深海了。
就在池靖疑惑地抬头打量时,前面的人停下了。
他把手中的绳子递给开门的人,叮嘱道:
“上头安排的货,都盯着呢,拿给红鸟调教调教,把爪子拔了,牙齿磨好,到时候有人来取。”
“知道了,我会亲自交到红鸟手上。”一个低沉的声音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