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数个被噩梦惊醒的夜里,杨开霁试过很多办法来说服自己,去坦然面对黑夜和梦境。
但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
长久以来的睡眠短缺让他的精神衰弱而敏感。
整个人如同浸泡在海洋里,见到的一切都隔着朦胧的水波,偶尔眼前有绚丽的色彩,定睛去看,就会发现那只是精神恍惚之下的幻觉。
在永乐号上,他没有朋友,也没有人理解他。
他所面临的困难和折磨无从倾诉。
若他将自己的弱点毫无保留的展示与别人,那很快就会成为别人手中的利刃。
刚开始他并没有这份警惕,在受伤和流血时坦然的暴露了自己的伤口。
众目睽睽之下,伤口急速愈合,旁观的人眼神晦暗,心思各异,但他还没意识到这会为自己带来什么。
后来,被囚禁于铁笼之内,被利刃一次次划过肌肤,鲜血肆意流淌之时,他明白了。
即使旁人以笑脸迎人,也不足以证明他便是友善的。
在足够巨大的利益面前,感情对某些人来说,只是一种收放自如的工具。
但池靖和那些人不一样。
坐在池靖身边,他从未感到如此放松。
对方知道他的秘密,也知道他的弱点。但并未想过以此作为把柄来谋求什么。
同样的,他见过池靖强大如神只般不可撼动的时刻,也见过他最脆弱、不堪一击的一面。
杨开霁悄悄抬起头,以一种不惹人注意的姿态看他。
池靖单手撑着沙发扶手,双目微阖,姿态慵懒随意。
不知为何,面对他时,心中埋藏至深的秘密、灵魂中的不安、思想上的迷茫,都想与他倾诉。
即使他无法提出什么好的建议,或者做出行动,来令自己摆脱这种境地,还是想毫无保留的告知于他。
……
赵芸芸缩在沙发上,不时发出叹息声,动作换了又换,发出轻微的布料摩擦声。
终于,她忍无可忍,起身开始在房间里翻找。
这个房间的布置本就不多,很容易就被翻了个底朝天。
赵芸芸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来到主持人天天所在的角落。
“小朋友,你这里有吃的吗?”
赵芸芸尽量维持着得体的姿态,单手捂着胃部,表情上却佯装毫不在意。
她虽然傲踞,但并不惹人生厌。天天似乎未曾见过她这般漂亮的人,一时有些呆了。
“和你说话呢,发什么呆呀?”
赵芸芸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有吃的吗?什么都行。”
天天如梦初醒,连连点头道:“有!不、不不,没有!没有,没没……”
“……有还是没有?”
天天也摸着肚子,委委屈屈:“没有。游戏房里没有食物,甲板上也没有。我们吃的东西都是要到地下去换的。”
赵芸芸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又回到了沙发上。
她怀疑地望向池靖:“你们两个都不饿的吗?是不是偷吃什么东西了?”
池靖只是闭着眼睛假寐,并没有睡着。
闻言,他微微睁开眼睛。“哦,忘了跟你说了,今天背着你在甲板上偷吃了不少西北风。”
即使饿的浑身乏力,赵芸芸还是被他的话逗笑了。
“看来我明天也得多喝点儿西北风了。这风,应该是海鲜味儿的吧?”
池靖没有再和她开玩笑,调整了一下姿势,准备继续休息。
忽然他又睁开眼睛,看向一旁的杨开霁。
“你感觉怎么样?很难捱吗?”
杨开霁摇头。“我还好。昨天白天的时候我还被他们关着。他们给了我食物。”
“那就好。”池靖冲他笑了笑。
“你呢?”
“我不是很饿。”池靖的笑容不变,“这才两天,不算什么。”
经历过更加黑暗残酷的时刻,在面临眼下的磨难时,竟觉得这种程度也不是不能接受。
池靖自嘲的笑了。
“你好像经历过很多事。”杨开霁若有所思,探究的望着他。
“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而且,都已经过去了……都过去了。”
见到他似乎并不愿意回想过去,杨开霁压制下好奇的心思,心中有些莫名的失落。
似乎自己又离他远了一些。
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没有引起赵芸芸的注意。
她的脑子里被各种美味的食物占据。但饥饿的感觉越发强烈,想起那些美食只会徒增痛苦。
“唉……我有点怀念在天秤里的日子了。要什么有什么。哪会像现在这样连口吃的都没有。”
赵芸芸思维发散,想到哪说哪。“你说连我们也搞不到食物,那其他玩家就不饿吗?想想都不可能吧。如果一直都没有食物……”
她忽然停下。
脑海中不由自主蹦出某种可能。
那个可怕的想法在脑海中过来过去。最终她还是忍不住出声,小心翼翼求证道:
“这个域主应该不是想让我们吃人吧?”
“或许吧。”池靖的反应平淡。
赵芸芸的思路打开,想到更多。“难道他想把我们困到这个房间里面?既不让我们出去,也不给我们东西吃。如果想活下去,就必须杀掉其他人?”
她只害怕了一会儿,肚子响了几声,任由自己瘫在沙发上,身体放松下来,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杀就杀吧,也不是没杀过。”
杀人的话从这样一个明艳的美人口中说出,轻易的就好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缩在角落里的天天欲哭无泪,瑟瑟发抖。
听到这番话,杨开霁也变得有些心神不定,看样子是睡不了一个好觉了。
池靖皱眉看了赵芸芸一眼,对杨开霁道,“别听她胡说。安心休息吧,一切都等天亮了再说。”
漫漫长夜,即使难捱也终究会过去。
杨开霁难得没有被噩梦惊醒。连日以来疲惫的身体有所恢复,精神也好了很多。
他睁开眼睛时,池靖正坐在沙发上注视着他,不知看了多久。见他醒来,他很快移开了目光,站起身。
“昨天没有做噩梦吧?”池靖整理着自己的衣服,解开两粒扣子,又原样扣了回去。
很忙碌的样子,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没有,昨晚睡得挺好的。”
看着他把那两粒扣子解开扣上,来来回回好几次。杨开霁忽然意识到自己盯他有些久了。
这样很不礼貌。
于是他也开始整理自己的衣服。“你怎么那么早就醒了?睡不着?”
“没有,我也刚醒。”池靖回答的很果断。
赵芸芸被他们说话的声音吵醒。
睁开眼睛,只见那两个人,一坐一站,都在慌乱地整理自己的衣服,表情还都挺奇怪。
“我好像错过了什么?不对,是我打扰到你们了?”
刚刚醒来的大脑还不太清醒。赵芸芸直接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没有,你醒的正是时候。”池靖放弃了那些无意义的动作,走向门口。“走吧,门已经开了。”
“你不是饿吗?海里应该会有鱼,去甲板上找找看有没有捕鱼的工具。”
“啊——鱼!”赵芸芸眼睛刷的一下亮了。“红烧,清蒸,糖醋……等等,好像没有没有火。哎呀,不管了,生鱼片也行。”
或许是玩家的人数有所减少,走廊上的情况比没有昨日那般惨烈。
走过沉闷、潮湿带着血腥味儿的走廊。来到甲板上,不出所料,昨晚过后,剩余的幸存玩家数量不足昨天的1\/4。
“这才过去两个晚上,就只剩下这么多人了。三场游戏过后,还能活下来几个?”赵芸芸喃喃道。
池靖:“今晚或许会不一样。”
“你怎么知道?”
池靖:“只是我的猜测。
“如果第三天晚上的游戏和前两天都一样,那么明天能够来到甲板上的只剩下寥寥几个人,即使这几个人成了主持人又怎么样?其他玩家都已经死去,没有玩家的游戏房毫无意义。
“那样的场面,并不是上层人想见到的。”
赵芸芸:“我现在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拯救者。如果有机会的话,还真想和你来一场浪漫的——”
“咳咳、咳、咳咳咳……”
赵芸芸的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咳嗽声打断。
杨开霁咳嗽几声之后,脸色有些涨红,眼睛微微泛着水光,见到两人都在看他,状似无辜道: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不是要去捕鱼吗?”
赵芸芸的话没有了说下去的必要,思路全被鱼带跑了。“哦,对!捕鱼!我先去看看有什么工具可以用。”
池靖正要跟上去,一起寻找可用的工具。手臂忽然被杨开霁拉住。
“先别去。”
说完,杨开霁拉着他的手,来到栏杆处,让他去看海面。
“你看到了什么?”
池靖回答:“海水。”
“还有其他的吗?”
池靖动作稍顿,缓缓道:“没有。”
“是的,这片海域除了海水和永乐号之外,不存在任何其他东西。”
杨开霁说完这句话,补充道,“这很正常。”
这很正常。
池靖摇了摇头。“我知道了。”
如果海里有足够的资源,船上的人没有必要为了换取上层手中的物资而自相残杀,进行那些被称之为游戏的杀人行为。
在永乐号上,上层手中所掌握的资源是绝对稀缺的。
所以才能实现对其他人的完全掌控。
所有人都必须按照他制定的规则行动,才能换取需要的资源。
这不是现实中存在的海域。
池靖的视线久久的凝视着海面。
海面透出一种邃而神秘的蓝,几乎将他整个人吸引过去。水波摇曳,看似圣洁而脆弱,却蕴藏着致命的漩涡。